小學三年級後我轉入同學母親開設的課後輔導班。入口處的小徑筆直悠長,兩側都是茶園。龍潭是產東方美人、包種茶的地方,這大約是我幼年時期第一次與茶有比較深刻的緣分。茶園邊上是一片草坪,不知是記憶裡的自己太小,還是草坪真的大,總覺得一下午也玩不完。每天放學寫完了作業,就帶著空奶粉桶,提上一白鐵水壺水,蹲在草地上灌蟋蟀,捉蚯蚓。隨手撿到的小石頭、破鍋舊碗都是扮家家酒的道具,得先找棵樹下藏好。
草地的對面是一棟兩層樓自建農舍,老師家住在一樓,二樓就是課輔教室。教室裡滿滿都是各式書籍,國小畢業前咆哮山莊、傲慢與偏見都是在等待媽媽接下課的時間裡讀完的。教學樓下轉過彎有一棵雞蛋花,乳白色迴旋排列的圓形花瓣,從中央暈出一片鮮黃,每年夏天清新帶甜的香氣走到哪都聞得到。再往後走是製茶廠改建的溜冰和羽球場。我們唸書那時候就已經不再製茶了,不過沒人在意,因為茶樹之於當時的我們不是飲品來源,而是假期來臨的象徵。平日我們不上茶園玩,只有期末考結束,大掃除後,老師們會帶著大家在茶園裡蒐集土塊,搬到草坪上控窯烤地瓜吃。香甜軟糯的地瓜化開在嘴裡,也化開在迎接假期雀躍的小心坎裡。
三徑就荒六月號茶誌 | 下關沱茶
美國小說家薇拉.凱瑟(Willa Cather)說過:「作家經營的最根本素材大多來自於十五歲以前耳濡目染的記憶。」確實不錯,小學畢業以前的我結交了許多終生相好的摯友,是鄉間的花草植栽,是唐詩宋詞,是經典翻譯小說。課輔班老師很重視孩子們的教育,尤其是閱讀。九歲到十二歲可說是文學在我心裡扎根最重要的時期。每到寒暑假,學校以外的功課便是一天背誦十首唐詩或宋詞,一個假期就能背完三百首。對小學生而言一點也不難,而且童年的記憶,一裝進腦中就是一輩子。
韻文自春秋時的詩經起,經歷了漢代的賦、樂府,唐詩與宋詞,日漸嚴謹,講究格律。但本質上,它就是人們將肺腑心境吟唱出來的一種表現方式,像當代的流行歌曲。即便是尚不能完全明白字意的孩子,都有能感受韻律的本能,唸著聽著便覺得音調優美靈動。
我母親並非什麼滿腹詩書的文學大家,但她也喜歡詩詞,也愛背上兩句。記憶中他一字一句教我背頌的第一首宋詞,是南唐後主李煜的《虞美人》。或許正是這種血液裡的牽引使然,在她為我推開了古典文化的窗口後,才讓我看見了文學和茶的入口。
這陣子在中國大陸出差,連著兩個週末上蘇州走走,都去聽了評彈。在蘇式的吳儂軟語下,《西廂記》《鶯鶯操琴》裡紅娘的率真可愛,《釵頭鳳》裡陸游、唐婉的淒訴怨懟,都是童年的影子,琵琶一個輪指就能把我帶回九歲的那個寒假。只是年紀長了,記憶力不如從前,每句歌詞都熟悉,真要連貫背出來到底不若二十年幾前流暢了。時至今日腦海裡還會時不時想起的,仍是那首與母親一同背誦過的《虞美人》,字字句句都清晰,忘不了。
三境就荒5月號茶誌 | 徑山毛峰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你不冷啊?!再加件外套!」
「不冷!」九歲的她顧著玩不覺得冷,跳上單車一溜煙鑽出了母親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