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下著毛毛細雨的黃昏,我和攝影師走到香港半山,放下雨傘,踏進名叫「Rebirth」(重生)的畫展。現場眾人都掛著笑臉,映入眼廉的畫作亦盡是七彩繽紛的卡通風格。可是細看之下,畫中人物雖似可愛活潑,但都滿身傷痕,不是在吞槍自殺,就是舉刀傷人,或是坐電椅自虐。當我還在嘗試理解畫中諷刺時,拿著不知道是酒還是果汁的男子走了過來,說:「有人說我的藝術太黑暗。但活在這個世紀,我無法繪畫開心正面的東西。」他就是我要訪問的東瀛藝術家 - Aruta Soup。
日本來的Aruta Soup
Aruta Soup帶我看的第一幅畫作,兔子背負十字架走路,旁邊有像山一樣的三角形。靈感明顯源自《聖經》所載,耶穌背負十字架走到各各他山,最終被釘死的故事。顏色選擇相當大膽,不但以鮮紅為背景,最具象徵意義的十字架更用上了黑色。「這是我們的原罪」,看著十字架的Aruta Soup如是說。
雖然畫中兔子似乎掛著笑臉,但滿身是傷,頭、耳、手俱是繃帶,心臟位置更插著鐵枝一樣的利器,染得臉頰與胸部一片紅色。據《聖經》所記,耶穌死後,天使現身向婦女宣佈,耶穌其實已經復活的喜訊。可是此畫裡頭,帶著天使翼的卻是一顆手榴彈,旁邊還寫著「DIE」,宣告著死亡。
另一幅名為《Happy Birthday》(生日快樂)的作品,畫中女子同樣帶著笑臉。本來是眼睛的位置,變成看似惡魔符號、但又似漫畫超級英雄標誌一樣的圖案,流著眼淚。背後生日蛋糕似的東西,其實卻是一束炸彈,「Happy Birthday」字眼亦寫得相當恐怖邪氣。她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拿著炸彈引線。
我看著看著,不期然想起了童話《賣火柴的女孩》。女孩在寒夜賣不出火柴,唯有把之燃點取暖。火光中幻影乍現,有女孩渴望已久的聖誕大餐、待她至親的祖母、以及象徵死亡的流星。火柴劃光以後,女孩亦魂斷雪地。Aruta Soup筆下女孩燃點的,卻是一大堆炸彈 - 雖然同樣有熱力,卻不會帶來哪怕只有一刻的溫暖,只會讓一切灰飛煙滅,迎來更虛無的毀滅。
「21世紀,世界到處天災人禍。就像我出生的日本,社會有很多問題,政府有很多問題。年輕人努力工作,卻賺不到甚麼錢。有些人過勞死,有些人頂不住壓力自殺。」Aruta Soup呷了一口不知道是酒還是果汁的飲料,「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紀,我無法繪畫開心正面的東西。這些其實就是我的自畫像,畫中的兔子就是我。」
Aruta Soup筆下兔子,統統包著繃帶,滿身傷痕。有剛剛看過背著十字架的,有一手拿著自己眼珠、一手開槍自殺的,有浴血開火的,有用藥物、尖刀自殘的……這究竟是哪門子的自畫像?「現實中我並沒有自殘,但這些想法不時在腦中浮現,或許我內心深處有這樣的傾向吧?」Aruta Soup微笑著說。
Aruta Soup身形瀟湘,膚色帶點蒼白,說話溫柔,當天是黑框眼鏡、黑耳環、黑西裝褸、黑圖紋T恤、黑色褲,如此造型加上自殘的概念,或許有些人會覺得不以為然,覺得「這不就像時下的無用青年(廢青)嗎?」。
其實悲天憫人與自虐自殘這兩種情感,在感觸敏感的才華人物身上,可能是一體兩面。日本近代文壇的好幾位鬼才,好像是芥川龍之介、太宰治,透徹洞悉社會與人心,最終或許正是因為承受不了這種感受帶來的重擔,都選擇了自戕來了解自己短暫的生命。碰巧的是,基督宗教的救贖思想,同樣對這兩位文豪影響甚深。
當然,Aruta Soup的藝術語言是截然不同的。他曾經在倫敦留學和生活,西方文化的元素在作品中非常明顯,包括卡通人物風格、歐美漫畫符號、以及濃濃的街頭塗鴉味道。說起街頭塗鴉,Aruta Soupruta Soup活像變了個人似的,剛剛那種冷靜、沉默、黑暗統統消失,「如果你到東京、巴黎、倫敦、柏林,可能會看到我的街頭塗鴉呢!當然,也可能有其他藝術家在上面創作了新的塗鴉……不過,應該有些還在吧!」Aruta Soup興奮地拿出了手機,讓我看他一幅又一幅的街頭作品。
街頭藝術家都愛用別號、藝名,Aruta Soup也不例外。「我滿喜歡自己弄東西吃。一班朋友聚會時,我會負責煮湯。味道不錯呢,雖然大家都說不好喝。這是Aruta Soup這個名字的由來之一。」Aruta Soup竊笑著說。至於他的真名,我在整個訪問中都沒法問出來。
Aruta Soup在柏林的塗鴉
Aruta Soup在法國朗斯的塗鴉
Aruta Soup在台北的塗鴉
Aruta Soup在香港太平山街亦留下了塗鴉作品|攝影:Jobbie
Aruta Soup在香港太平山街亦留下了塗鴉作品
日本藝術家第一次來作品帶香港展覽,當然要問問他有何感想。原來他是《攻殼機動隊》和《銀翼殺手》(Blade Runner)的粉絲,「這兩套動畫和電影,我都非常喜歡。它們的科幻都市是以香港為藍本,所以來到香港這裡,被摩天大廈和老舊建築同時包圍著,我覺得就像置身《攻殼機動隊》和《銀翼殺手》的世界,真的很興奮。」
談了大半個小時,我和Artuta Soup道別。可是正要踏出畫廊的一刻,才想起畫展主題 - Rebirth(重生)的意思,竟然忘記了問。Aruta Soup已經在接受下一個訪問,於是我只好厚著臉皮,向畫廊員工請教。那是一位很精神的男生,名字我已經不記得了。但他的獨到見解,我沒有寫下來,到現在依然記著:「重生,可以是字面的意思,重獲新生。但你也可以這樣想,他筆下的卡通人物不會真的死去,所以自殺或自虐後重生,可能就是在另一幅畫作中出現,再次受苦。如樣的一個循環,就像薛西弗斯。」
薜西弗斯是希臘神話人物,因為欺騙眾神而受到不會完結的懲罰:推巨石上山,可是巨石到了山頂後,隨即就會滾回山下,薜西弗斯又要從頭推石,如此循環,永無休止。
Aruta Soup個展|Rebirth
展期:2019/6/13 - 7/17|10am - 7pm
地點:Lucie Chang Fine Arts
地址:香港 上環太平山街2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