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藝術三月的熾熱氣氛,來到四月由一系列中國書畫拍賣承接。將於4月29日隆重舉槌的香港邦瀚斯「中國書畫」專場,呈獻數組海內外私人珍藏,從清宮雅逸至近現代名家巨構,皆有囊括。
其中一大焦點,落在「中行廬」珍藏郎世寧《花鳥草蟲冊》及清初高僧丈雪《行書自作詩》身上,誠為今春不可多得之佳作。
棐幾傳芳-「中行廬」收藏
戰亂相尋,輾轉遷運,辛勤將護,如保赤子
——張群
「中行廬」主人張群
張群(1889—1990),字岳軍,四川成都人。少承書香,壯年戎馬,躬逢清末民初之交,歷民國政壇之變。早歲負笈東瀛,入東京振武學堂,與蔣中正結為同窗契友。
張群與蔣介石在日本
廣州,1919年
1929年,先生受命為上海特別市市長,力謀滬上都會國際化之建設。1932年,先生轉任北平政務委員會常務委員,輔佐張學良經略華北軍政,兼任北平市整理指導文化委員會副委員長。全面抗戰興起之後,歷任軍事委員會秘書長、國防最高委員會委員長重慶行營主任、四川省政府主席等要職,抗戰勝利後任行政院院長,政務之繁,責任之重,可謂一時無兩。1949年,政局變遷,先生赴台灣。
上海,1928年
張群與周恩來,1946年
張群先生的翰墨藝緣
張群先生於紛繁政務之外,更有雅致高風,寄情翰墨。自上世紀20年代末任上海特別市市長期間始,先生傾力蒐羅歷代名蹟,以寓情致,踐行中國士人傳統之文雅典範,對當時滬上藝事繁華亦有貢獻。本輯中郎世寧十六開冊頁即先生當時「傾篋以易之」的一件重要收藏。
先生閱歷宏富,廣結藝林知交,尤以與張大千之交誼,為人稱頌。民國18年至20年,先生在滬任職之時,張大千因張群先生秘書馮若飛之引薦,始登門拜謁「中行廬」。二人同宗鄉誼,情契藝趣,雅誼彌篤,此後大千際遇,無論赴敦煌藝術探索,或遠走海外,先生皆竭力照拂,大千奉先生為長兄與伯樂,先生則視大千為摯交與藝林俊傑,關照呵護,始終不渝,故先生所藏大千,既多且精,無與倫比。
然先生常懷謙恭之念,視私人所藏非止供己清賞,終當歸之大眾,遂將數十件古今收藏分別捐贈台北故宮博物院及台北歷史博物館,令先賢墨寶,翰墨流芳;稀世之奇珍,澤惠後世。此一義舉,更開啟私人典藏捐贈故宮之雅範嘉風,藝林之間,至今猶傳佳話。
台北故宮博物院展出張群捐贈書畫,先生與蔣復璁院長觀賞時留影,1973年
《長江萬里圖》首次在台北歷史博物館展出,1968年
張群、張大千與黃君璧在張群辦公室,1947年
張群、于右任等人於台北松山機場迎接張大千歸國,1959年
本輯幸能呈現先生珍藏四件,既可略見先生賞鑑之高雅,亦足映其藝林交遊之廣博。此輯所承,不僅翰墨丹青之美,更寓學術研討與文化傳承之重,遞藏風雅,藉此或可一窺「中行廬」典藏之風範雅韻焉。
郎世寧《花鳥草蟲冊》設色絹本
冊頁十六開
吳湖帆、趙宗抃題匣
吳湖帆、李宣龔、李宣倜、許世英、江兆申題跋
尺幅:33 x 27.8 cm(每頁,共16頁)
郎世寧(Giuseppe Castiglione,1688-1766),意大利米蘭人,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御用宮廷畫師。康熙五十四年,郎氏隨耶穌會傳教士團遠涉重洋至中國,奉旨供奉內廷,五十餘載筆耕不輟。人物御容,典禮儀制,乃至宮廷建築設計與銅版雕刻,皆精妙工緻。
郎氏畫藝精嚴,繪線精工細勁,設色明豔嚴謹,筆法兼採中西之妙,既秉承中國傳統工筆之法,又融西洋光影、透視之術,畫面層次豐富,物象生動傳神,自成一家,深得帝王賞鑑。郎世寧之花鳥作品存世稀少,依其功能與性質,可分兩類:一為裝飾性花鳥圖,用以應節賞玩及宮廷陳設之用;另一類則為奉旨寫生,記錄進貢之奇花珍禽。現存「仙萼長春圖冊」系列,皆屬前者體系。
目前可考者凡三部:台北故宮藏《仙萼長春圖》冊、北京故宮藏《花鳥圖》冊、張群先生舊藏《花鳥草蟲圖》冊。北京故宮本存頁數稍少,且僅一開繪有禽鳥題材,然此三本於題材、尺幅、構圖與技法等諸方面極為相近,皆脫胎自同一粉稿,無不承襲宮廷繪畫體系之嚴整。此外,台北故宮尚藏有清末宮廷畫家屈兆麟所摹《倣郎世寧花卉》冊亦與此系列同稿。
「仙萼長春圖冊」系列諸冊,皆未署年款,其體創作年代,可試以清宮內府檔案加以考證。據清宮《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雍正四年六月二十五日」之記載,郎世寧於圓明園田字房內繪製花卉翎毛斗方圖十二幅,供呈怡親王審閱,當日奉旨「照此斗方再添畫幾張」,怡親王隨即諭令「再添畫斗方四張配做冊頁」。迨至十月七日,郎世寧完成補畫,並呈進花卉翎毛冊頁一冊,全件遂告完成。
自奉旨始,至繪成完冊,前後歷時三月餘。蓋其流程,始於御旨頒佈、初稿呈閱,繼而內廷審核,再由高級皇室成員詳鑑,繼以添畫修補,終至裝裱成冊,層層稽核,步步謹嚴,彰顯清宮畫作製作流程之精密。尤可稱者,此次冊頁成就後,諭旨命其追加,足見其深得帝室珍賞。由檔案記載所觀,雍正帝對次創作過程之干預,僅限於數量之增添,並未涉題材或畫法之指令,便可使畫家自如揮灑。根據裝成後冊頁數量之考據,以及畫風之統一,推斷此檔案所載極有可能為台北故宮本之原始記錄。
《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中又載,乾隆四年六月二十七日,太監胡世傑呈郎世寧花卉冊頁一冊,唐岱山水畫片、對題字各十二張;命照郎世寧花卉冊頁尺寸裱冊頁一冊。考其所指,應即北京故宮本。乾隆時期,郎氏頗多作品為其與宮廷諸畫師合作而成,並非盡是本人之筆,主體花卉、禽鳥多為郎氏親筆,而配景之物則交由中國畫家補繪,北京故宮本即屬此例,背景山石之敷染描繪,皆呈中國畫法,皴法清晰,設色亦是傳統風格,與郎氏慣用之西方表現方法有別,由此推測,此本當係合筆之作。
乾隆與「仙萼長春圖冊」系列之交涉尤為深厚。其與郎世寧的淵源,實可溯及雍正八、九年間,彼時弘曆尚為寶親王,郎氏曾為其繪製花鳥冊頁十幀,題「樂善堂清玩」,當已得賞識。及其登基,郎世寧遂為宮中倚重之畫師,侍奉內廷長達三十一年。據台北故宮本上所鈐「乾隆御覽之寶」等印可知,乾隆帝曾親覽是冊。
然,乾隆對藝術之熱愛,在歷代帝王中堪稱尤甚,亦有一己之審美,強烈明晰。對於郎氏西洋畫法,乾隆帝絕非全盤接受,常有調整之念,如乾隆十年三月十一日,帝曾下旨:「着郎世寧將畫上閃光去了,欽此。」簡短數語,然其用意昭然。據此推測,乾隆帝或曾觀覽台北故宮本後,提出修改之旨,如於原構之設色與技法中調整西法用筆,使作品更趨合其個人之審美趣尚。後所繪之北京故宮本,誠可視為在乾隆帝審美旨趣引導之下重構之作。冊上所鈐御璽「古希天子」、「八徵耄念之寶」可證,帝晚年依然對此畫冊流連不已,尤見其鍾愛之,並將其錄入《欽定石渠寶笈續編》。
張群本是郎世寧「仙萼長春圖」冊系列中,目前所知唯一流通於民間者。郎氏作品多藏於深宮,極少數贈予皇族貴戚,未收入宮廷檔案。晚清,國勢衰頹,橫遭掠奪,清廷覆亡後,宮藏失竊。劫餘,雖有極少量郎氏作品遺散民間,而今大部分作品仍藏於各地博物館,私人藏品鳳毛麟角。據張群先生自撰文章追述,其於19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任上海特別市市長期間,偶見此冊,「余展玩移情,愛不忍釋,屬有天幸,藏主適有所需,遂順篋以易之。」蓋不惜重金,始得獲藏。自是之後,歷近百年,秘藏於家族,從未曾流通市場。
紫檀冊頁板
張群先生出任特別市市長期間,致力於滬上都會之現代建設與國際化推進,居滬歲月,與當地藝文名流多有過從。張大千與先生之交誼,亦肇於此間,張群本正是在張大千穿針引線下,於1933年之春為吳湖帆所見。吳湖帆驚為奇珍,數日內兩度於日記中提及此冊,尤見鍾愛之深。不僅於冊後題跋,還為冊頁特製外匣題:「郎世寧花鳥草蟲無上精品」,更於日記盛譽「工艷絕倫,清內府舊物」。
迨至1975年,時任台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江兆申先生將台北故宮本與張群本並署一處,細加比對,謂:「每頁織毫盡同,惟此冊珍藏十襲,展視不多,故色澤較院藏新耳。疑郎世寧原作凡二,一進御內廷,一留於人間。」除上述題跋者外,曾賞鑑並有題跋之名流尚有李宣龔、李宣倜、許世英諸公。名家賞鑑,題跋流傳,為畫冊增益文獻與藝術價值。
冊頁題跋
吳湖帆〈醜簃日記〉,一九三三年四月十八日條
四月廿一日條
郎世寧畫作迄今存世者約百餘,多為立軸形制,中國最傳統書畫形制之冊頁則極為少見,不過數冊而已。據《國朝院畫錄》所載,郎氏作品入《石渠寶笈》者凡五十六件,而「仙萼長春圖冊」系列即佔有兩席,足見其藝術價值非凡。
郎世寧作為中西藝風交會之關鍵人物,深諳雙方筆法之異同,遂於此系列諸作中致力於技法融合與審美會通,開創為清宮畫壇別開生面之繪畫樣式。無論花卉禽鳥之生動寫實,或空間經營,三本皆展現出西法明暗透視與立體暈染之技,鳥羽翎毛尤為精工。而冊頁所選主題與構圖章法,則延續傳清代宮廷對自然造物之審美趣味與文化象徵,寓意花卉繁茂、四時不謝,承載繁昌與福祿綿長之願。三本畫法各有差異,然細察之下,皆出同宗。
以冊頁次序安排觀之,三本皆以牡丹起首,寓瑞氣盈門之起筆,其後則各具旨趣。台北故宮本依循「花開四時」之節序鋪陳,循春夏而至秋末,應屬有意為之的時令式設計。北京故宮本亦未見按節令排序,而配以梁詩正題詩,似更側重於花卉象徵所引發之情感轉變,頗有文人畫之逸致,亦體現其以書為畫導、詩畫交融之特色。張群本則以單頁植物與禽蟲相互交錯編排,色彩冷暖錯落,靈禽翔集,草蟲點綴,整體呈現動靜交融之視覺韻律,亦契合自然生命秩序之審美意趣。
(左起)台北故宮本、北京故宮本、張群本
釋丈雪《行書自作詩》
張大千、傅增湘、譚延闓、戴傳賢、于右任、許世英、居正、莊蘊寬、王震、曾熙、張群等十一家題跋
張群署簽
尺幅:170 x 45.2 cm
釋丈雪(1610-1695),名通醉,四川內江人,明清之際臨濟宗高僧。丈雪俗姓李,五歲剃度,曾受教於破山海明、密雲圓悟禪師,往來川渝陝黔,傳教廿餘年,先後住持遵義牛山雪居寺、嘉興青蓮庵、成都昭覺寺等七刹,有「中川名僧咸奉其衣鉢」之說。五十三嵗重建成都昭覺寺傳法、終示寂於此。
丈雪雖為方外之人,卻兼通儒釋,佛學外,並以詩文書法名噪一時。有《錦江禪燈》、《昭覺丈雪禪師語錄》、《青松詩集》等傳世。其幼年習書,初學顏真卿,後學草書,喜臨急就章,以行草為長,惟墨蹟散佚,片楮難尋。本幅乃其晚年所書自作詩,尺幅甚鉅,通篇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書法草體獨特,佈局奇譎,綫條凝重見飛動,飄逸藏樸拙,自是超凡脫俗,佛性自現。
張群先生一九一九年由親戚戴次雲處得此鄉賢墨書,如獲至寶,數十年間,遍邀名賢題詠,既有前清耆宿莊蘊寬,政界同道許世英、于右任、譚延闓、居正、戴季陶,有學者如傅增湘,亦有海上藝文界聞人曾熙、王一亭,畢生好友張大千⋯⋯衆人題詠約分三個時期,字字珠璣,讀來竟生群賢畢至之感。
上海時期:二十年代末至三十年代初,張群出任上海特別市市長前後,題跋者有:王震、譚延闓、莊蘊寬、曾熙、傅增湘、張大千。曾熙所題「留此高僧遺墨,敬告當世軍閥」,當指一九三〇年三月,閻錫山、馮玉祥稱兵,構亂中原之時事,張群受命前往東北,成功敦促張學良派軍入關,擁護國民政府。傅增湘深稽博考丈雪事跡,指出王、曾跋中謬誤,正是學者本色,此跋應書於傅氏一九二九年赴日訪書、途經上海之數日逗留期間。張大千與張群乃終身摯友,惟一九三二年時,二張尚在相識初期,故仍以「岳軍先生」相稱,正是二人來往初期難得史料。
南京時期:許世英與戴傳賢二跋皆書於一九四〇年代後期,三人皆任職南京時期。一九四七年,張群先生任行政院院長,許世英人行政院政務委員,二人共事,此跋書於「殘臘」,許為除夕將近,政務稍靜罷。
台灣時期:于右任、居正和張群三人題跋皆在一九五一年,已是遷居台北之後。張群的長跋書於四月的一個週末,敘入藏經歷,讀諸人題跋,憶幾十年滄桑變更,不禁借題感慨:「歷史可盡信耶?惟有行心之所安,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奚豫為汲汲也!」
溥儒《壽松圖》設色紙本 立軸
尺幅:66.2 x 30.6 cm
本幅乃王飛為賀張群及夫人馬育英六十雙壽,向溥心畬專門訂製之作。畫面描繪空谷幽壑,蒼松巋然傲立,枝葉繁密如蓋。舊王孫淡淡掃出山體巖石,渴筆輕擦表現枝幹虬勁,松針花青暈染,濃墨點苔,帶出靈動藤曼。全幅行雲流水,溫潤雅逸。以松喻壽,且能凸顯堅貞挺拔之氣節,寫贈張群夫婦,最為妥帖。
張群與夫人馬育英
依據時間,本幅當作於1948年前後。時張群先生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送禮人王飛,其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察其仕履,應為甚得張群先生信任者。
溥心畬1940年代中期開始,與國民政府接觸相對頻密。1946年10月,溥心畬在南京舉辦畫展,又得蔣介石親自接見。是次展覽,政府各部院首長多有購藏,其作品在政府官員間成為一時熱門話題。
1947年秋,溥心畬再赴南京參加國大行憲會議,在南京逗留至翌年5月,本幅即應作於此間。裱褙處尚保存北平榮寶齋南京延齡巷分店標簽,可見乃王飛請得舊王孫澹雅清逸之作,再送南京榮寶齋精心裝池,方鄭重送出。
《壽松圖》裱褙
「大風堂」款紅梅玉壺春瓶
本件紅梅玉壺春瓶乃張大千「大風堂」訂製,特贈張群之物。1982年,張大千透過歷史博物館秦景卿之介,結識台灣陶藝家蔡曉芳,向其訂製各種瓷器,舉凡筆洗、餐盤與瓷瓶等。自用之餘,分贈親友。對此「曉芳窯」,大千先生評價:「造型優美,用色精準,高雅古緻」,本件紅梅玉壺春瓶即屬此類。當時訂製紅梅玉壺春瓶,胎底有米黃與白色兩種,白色則為訂製數量最少者,彌足珍貴。
瓶身上一剪紅梅,綴以七言:「萬里還歸故國山,溪邊結得屋三椽,種梅買鶴餘生了,月下花前伴鶴眠」,落款:「壬戌嘉平月,寫摩耶精舍小詩,八十四叟爰」,底部具「大風堂」篆書款。本瓶另附木底座、原裝藍盒,外匣印大千題簽:「岳軍老長兄清賞,大千弟爰」。
瓶身另面及底款
大千好梅,晚年移居摩耶精舍,於庭院種梅、賞梅,更詠梅、畫梅。此件紅梅玉壺春瓶,畫與題識經網印移貼於瓶面,然後高溫燒成。正面紅梅映新春,背面鈐印「春長好」,吉祥祝福,溢於言表。
張群之孫所撰「後跋」,郎世寧《花鳥草蟲冊》所得將轉入一個學術性永續基金
拍賣詳情
拍賣行:香港邦瀚斯
專場:中國書畫
拍賣日期:2025/4/29|10:30am
預展日期:2025/4/23-28|10am-6pm
拍賣及預展地點:香港太古廣場六座10樓及11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