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喜馬拉雅藝術，馮‧施羅德（Ulrich von Schroeder，簡稱施羅德）無疑是首屈一指的名字。
這位瑞士人非凡的學術成就，不但蜚聲西方世界，在東方同樣獲得一致認同，舉如北京故宮數年前成立藏傳佛教研究中心時，就接納了他捐贈的所有著作研究參考之用。與此同時，逾半世紀的雅蓄亦是世上名列前茅的頂尖收藏。
如此一位人物，我們腦海中必然浮現出老成持重、正經八百這些刻板印象。其實施羅德性格相當浪漫，年輕時隻身跑到東方異國，拿著相機踏著單車，在尼泊爾拍下彌足珍貴的古代造像照片。正是這趟旅程，令他找到畢生熱情所在 - 喜馬拉雅藝術。
今季香港秋拍，邦瀚斯為施羅德策辦單一藏家專拍。乘此機會，The Value專訪了譚遠卓（Dora Tan），讓這位部門拍賣主管兼專家親身講述施羅德的故事，以及介紹專場的精選拍品。
譚遠卓 Dora Tan｜邦瀚斯 印度、喜馬拉雅及東南亞藝術部 拍賣主管兼專家
施羅德是喜馬拉雅藝術的權威，在學術界和收藏圈皆是無人不識。雖然這位瑞士人的傳奇故事，大概三日三夜也談不完，但也可以用他本人所說的一個字去概括 - document 記錄。
他為不計其數的喜馬拉雅造像和尼泊爾石雕逐一拍照，再按照年代和風格整理出版。於是乎對我們而言，這些佛像不再是廟堂裡看不清楚的影子，也不只是尼泊爾街頭尋常煙火湮沒的模糊石雕。
它們變成一個一個可以在時間的縱軸和地圖的橫軸上，清楚定格的東西。
喜馬拉雅藝術的段段歷史，因為施羅德孜孜不倦的努力，開始變成全景式的途徑。而這一切一切的起源，都始自一個甲子以前的一場旅程。
1965年，施羅德攝於加德滿都盆地著名寺院 - 金寺
施羅德如今是蜚聲國際的學者兼藏家
1965年，時年二十二歲的嬉皮士施羅德，帶著他心愛的Bronica 6x6相機，在尼泊爾街頭踏著單車，隨手拍下一件又一件震撼人心的造像。
在距離家鄉千里的東方異域，這位年輕的嬉皮士找到了一生的繆斯、確立了一生的理想。於是，他把人生奉獻給非凡的喜馬拉雅藝術，傾盡心血去記錄和研究這些珍貴的文明遺產。
施羅德曾經說過，記錄是為了「把過去傳遞給未來的時空」。他的出版著作，便是送給尼泊爾的最佳回禮。
Lot 827｜尼泊爾 馬拉三國時期 1550-1650年 銅鎏金屠牛魔杜爾迦像
高度：32 cm
來源：
- 2003年入藏
- 烏爾里希·馮·施羅德珍藏二十二年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4,500,000 - 6,500,000
了解到尼泊爾對施羅德的意義，就不難理解到為何在是次釋出的收藏當中，他會特別把目光投向這尊杜爾迦女神像。
女神正在奮力屠殺牛魔 - 藉著這場激烈戰鬥的描繪，造像傳遞出極致的力量。可是與此同時，女神臉上卻有無比的寧靜和慈悲。
此尊神像雖然誕生於四百多年前，但我們今日去欣賞它時，仍然深深為這種力與美的結合而震撼。我想施羅德當年在加德滿都河谷看到古代造像時，感受亦是同樣的震撼和難忘。
女神目光的平遠與神色的淡然，令人好奇：為何她能夠對戰鬥的激盪猛烈無動於衷，甚至不看向自己正奮力刺下的牛魔。因她的勝利並非出於殘酷，而是護佑眾生的慈悲，故而在終局時刻依然面無喜色。
這件造像正是以明朗的線條，將這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呈現以鮮明的敘事結構：杜爾迦以戰神般的姿態屹立，有力的四臂或揮舞、或遏制牛魔，面露不矜不伐的至高慈悲；而牛魔則奮力掙扎，頭顱昂起，卻無力回天，極富戲劇張力。
「難近母」杜爾迦女神屠牛魔這一主題千百年不絕，見於眾多石雕與銅像。她在加德滿都河谷眾多女神化現形態中最為廣受敬仰，故事最早出現於印度六世紀的《女神讚》，描述她為諸神之能所化現，凝聚著神聖女性力量。
本件作品在姿態與面容上，不似相近時期的多臂造型，卻與加德滿都谷地昌古那羅延寺院一件十二至十三世紀石雕難近母極為相似。此時期之馬拉造像鍾愛強健而有力的身軀與簡潔的裝飾，此作的女神形象依然兼具豐滿與溫暖之美感，與主題相得益彰。
Lot 805｜藏西 克什米爾風格 十/十一世紀 錯銀錯紅銅觀音銅像
高度：61 cm
來源：
- 1995年入藏於倫敦
- 烏爾里希·馮·施羅德珍藏三十年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4,000,000 - 6,000,000
我們這幾代的年輕藏家，其實與當年的嬉皮士有很多相似之處。
對於現世盛行的消費主義、物質至上主義，大家都抱持批判。精神上，我們更思辨、更自由，也不怕讓人看到張揚的個性。
更為特別的是，我們都有一種渴望 - 一種如親身經歷般去體驗別人生活和文明的強烈渴望。比方說，看多了魏晉和唐宋的菩薩，大家會好奇佛教傳入中原以前究竟是甚麼模樣？所以「譬若香山：犍陀羅藝術展」兩年前揭幕時，北京故宮真的是萬人空巷。
這種抽離自己生活，到別人文明裡去，讓他者記憶重塑自己的渴望，我認為是一種非常難得、非常寶貴的特質。
這尊造像已經在施羅德收藏中三十年，而事實上，這樣高度60 cm的大型早期銅造像十分罕見，在私人收藏之中亦屈指可數。
學者推測此尊大像應當是在古格王朝時期大廟中的重要供奉尊像之一。在十世紀左右，西藏藝術以無比開放的精神吸納著其他地區的藝術語彙。其中，克什米爾藝術具有舉足輕重的奠基意味，而彼時古格王朝曾製作諸多鮮明的克什米爾風格之造像。
克什米爾菩薩像多配戴一個長至腳踝的花鬘，花鬘從肩頭繞雙臂而下，但此尊的花鬘並不是由花瓣組成的，而是由枝葉形狀組成。花冠明顯受到薩珊波斯藝術風格的影響，多樣性和新潮性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
此像的特徵與洛杉磯亞洲藝術館收藏的蓮花手觀音在花冠、臂釧、花鬘、面部特徵等方面都有很多相似之處。風格相近之文殊菩薩大型造像現存於紐約的亞洲協會美術館（見下圖，館藏編號1979.045）。另一相近之例見佳士得，紐約，2008年9月15日，拍品13。
在藝術史上，此造像之意義不言而喻，它見證著古格王朝如何借鑑著克什米爾乃至斯瓦特等藝術傳統，並以本身對宏偉造像的審美偏好加以演繹，逐漸造就具有鮮明西藏本土風格之高大銅像，無與倫比。
紐約的亞洲協會美術之例
Lot 813｜西藏 十二世紀 銅錯銀釋迦牟尼像
高度：42 cm
來源：
- 1997年入藏於倫敦
- 烏爾里希·馮·施羅德珍藏二十八年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2,500,000 - 3,500,000
無比的簡潔，卻有著強烈而深邃的寧靜與威嚴之感，是這尊釋迦牟尼造像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此尊極為罕見且重要的早期佛陀造像，是十二世紀西藏佛像中最為優美者之一。佛陀結金剛跏趺坐，左手安放於身前並結禪定印，右手下垂觸地，作觸地印，召喚大地見證佛陀之覺悟。銀眼炯炯有神，呼應著開悟的覺醒。佛陀身披薄衣，左肩上綻開三層優美的扇形衣褶，高聳的肉髻頂飾火焰寶珠，這些特徵皆源自印度造型傳統。
然而造像本身的美感卻是西藏式的，不僅在於衣物邊緣的幾何與連珠紋等西藏造像元素，更在於帝王般的莊嚴、有力的身形與潤澤的黃銅質感。與整體宏大之感相映成趣的，是無比柔軟的指尖與五官，令其增添柔和與溫暖之感。
此尊造像屬於一個重要的藝術傳統：Chidar，即佛教傳入西藏的「後弘期」，在十至十二世紀間，印度佛教自東北印度大規模傳入藏地，世代藏僧聚集翻譯印度佛典，亦大量吸收印度繪畫與造像藝術。有一尊與之極為相似之佛陀像，為齊默爾曼家族舊藏，現存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見下圖；館藏編號 2012.458）。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例
施羅德珍藏以及常規專場「誠虔韻映」的其他精選拍品
Lot 801｜印度東北部 帕拉晚期風格 十一世紀 六字大明母銅像
高度：7 cm
來源：
- Berti Aschmann贈，約2002年
- 烏爾里希·馮·施羅德珍藏二十三年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120,000 - 180,000
此尊佛母尺寸甚小，卻神韻無盡，是整個收藏中最帶有我個人偏好、亦是最為喜愛的一尊。無論是整體比例、或是細節塑造，皆為最典型的印度帕拉風格，簡潔而雅緻。
喜馬拉雅藝術風格變遷，時常處於過渡與融合之中，而一件將一種風格塑造於至典型、至純粹、又至美麗之作，無疑是一個重重的座標符號，是一個收藏時空脈絡中鮮明的一個節點。
雖是銅鑄，但她盤起的雙腿纖長而柔軟，姿態各異的四臂伸放自如，彷彿上一秒剛剛合起雙手、拈起蓮花。佛母層層髮髻高聳，天衣上花團點點，雙目虔誠而空靈，仰面而笑，是古老王朝所能想像的最優美而神秘的天女，令人懷想。她雖然早已脫離原本複雜的三尊像構造，但是望向觀音的一刻所展露的笑意卻瞬間即永遠、亙古不變。
Lot 835｜犍陀羅 約四世紀 泥塑摩羅軍中吹哨者像
高度：16.5 cm
來源：
- 1970年代初期入藏於巴基斯坦
- 烏爾里希·馮·施羅德珍藏約五十年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30,000 - 50,000
Lot 836｜犍陀羅 約四世紀 泥塑摩羅軍中擊鼓者像
高度：16.5 cm
來源：
- 1970年代初期入藏於巴基斯坦
- 烏爾里希·馮·施羅德珍藏約五十年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30,000 - 50,000
在犍陀羅的世界中，有無數莊嚴的、古羅馬式的英俊的佛陀與菩薩，但是也有無數變化無窮、身份莫測的供養人、眾天人、乃至魔王。後者雖不見重要獨立造像，但是卻是犍陀羅藝術中的幽默感與世俗性的絕佳體現。他們的生命力與趣味值得欣賞。
這一對泥塑人像――一個怒目相向、憤然擊鼓，一個則鼓起腮幫、吹著不知在召喚何物的口哨。他們作為前來煩擾佛陀的魔王大軍中的無名者，卻個性鮮明，裝飾簡單，卻力量勃勃――無論是手臂的線條、或是不甘的、鬥爭般的昂首上望的姿態。在寥寥數筆中，體現著豐富的想像力與造型功力。
更為難得的是，泥塑作品極難保存，他們脫離了巨大的石壁、留存至今，令人珍愛。
Lot 1006｜尼泊爾 十三世紀 銅鎏金蓮華手觀音像
高度：32.7 cm
專場：誠虔韻映
估價：HK$3,200,000 - 4,500,000
在喜馬拉雅藝術的語彙中，馬拉王朝是一個輝煌的名詞。
這些十三世紀與十四世紀的銅鎏金像，與「文藝復興」所致意的理想的人性之美異曲同工，塑造著兩類形象：如秋月般靜美的健美少女，以及長身玉立的俊秀少年。這些形象以其無與倫比的美感與珍罕，為喜馬拉雅藝術收藏家所共同追求。而具體的身形比例、面容、衣飾之塑造則同中有異，皆可細細鑑賞，美感深刻影響著藏家決策。
邦瀚斯曾經呈現一尊馬拉王朝綠度母造像，最終逾二百萬美元成交，引起轟動，正是藏家們對本就優美的馬拉造像中極致的美感的再追求。
這尊蓮華手觀音是後者的典範，在拍賣及博物館所藏的為數不多的類似造像之中，面容尤為古典英俊，線條流暢，五官皆美，神態寧靜，正是天人所應有的超然與瀟灑。身形修長而不失帝王般的威嚴，一足微微踏出，比例極為自然，即使在馬拉王朝立像之中，依然不可多得。
此造像將領銜香港邦瀚斯每年舉行的「誠虔韻映」，我們十分榮幸可以以此最美的面容致敬我們所熱愛的領域。
Lot 1005｜西藏 十五世紀 銅鎏金時輪金剛像
高度：18.4 cm
專場：誠虔韻映
估價：HK$150,000 - 200,000
這尊造像是我認為最為特別的拍品，在過去幾個月裡令人又愛又「恨」。
他的面容極為生動，骨骼與肌肉驚人地富有彈性一般，面容雖怒卻有笑意，令人莞爾。塑造工藝之細膩與鎏金保存之完好，皆令人讚嘆。更為特別的是其全身遍佈碩大的金剛杵：醒目的金剛杵項鍊烘托著臉龐，腰帶與長鍊更完全由金剛杵構成、後背亦然，寶冠頂端、耳環、臂釧、足釧皆有半杵裝飾，可以說對金剛杵的運用「無所不用其極」。
這些特徵似乎將其指向為特殊構造的時輪金剛：儘管時輪金剛獨自站立、而不懷抱佛母的形象極為罕見，故身份神秘。
這是一件彰顯著西藏十五世紀金銅工藝與造型水準的典範，威風凜凜。這也是一件表明喜馬拉雅藝術題材廣泛而神秘的作品，說明當時的觀想與實踐的豐富深奧。二者對於收藏而言，同樣重要。
Lot 826｜尼泊爾（加德滿都河谷）約十二世紀 銅鎏金釋迦牟尼像
高度：22.5 cm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1,200,000 - 1,600,000
此尊佛陀像應為近乎實心的鑄造，份量沉重。風格正處於尼泊爾造像承襲印度笈多傳統、帕拉樣式，並逐步開創獨立鮮明的尼泊爾風格的關鍵時期。
佛陀身形頎長，比例古典而對稱，雙目半閉低垂，神態平和自然，皆展現出笈多藝術的典雅氣質。然與印度造像相比，少年般的面容更顯秀氣圓潤，身姿亦更為流暢。尼泊爾式的鎏金――色澤濃郁卻輕薄，慷慨用料的紅銅鑄造，以及佛衣邊緣所見的穀穗紋飾，皆預示了十三至十四世紀加德滿都河谷造像的典型特徵。
此類過渡時期的佛陀造像意義重大，猶如一部未曾見於紙本記載的真實風格演進史。又因尼泊爾傳統中偏愛以雙手撫摩佛像供奉，往往在大腿等突起處使鎏金脫落，顯露出紅銅溫潤的褐色包漿。
這些前人供養所留下的痕跡，反而成為佛像美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鑑賞尼泊爾造像時的重要面向。
Lot 828｜尼泊爾 過渡時期 十一世紀晚期/十二世紀早期 彩繪濕婆像貝葉經頁
尺寸：5 x 26.7 cm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估價：HK$200,000 - 300,000
貝葉經是指書寫於貝多羅葉上的梵文經典，起源於古印度，在紙張普及之前已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並在後世持續於喜馬拉雅與東南亞地區製作。早期貝葉經若能保存完好、畫工精湛，實屬難得，不僅彌足珍貴，更是研究早期繪畫風格的重要例證；相比之下，同期的唐卡作品反而更為罕見。
此張貝葉經尤為特別，風格可歸於十一至十二世紀。畫面設色濃麗，繪有濕婆、戰神迦希吉夜（Kartikeya）以及女性供養人等形象，背景襯以尼泊爾綠色大卷草紋，鮮明而華麗。人物身形飽滿，筆觸細膩，衣物上的印度式花紋清晰可辨，展現出極高的藝術成就，令人由衷讚嘆。
香港邦瀚斯｜2025秋季亞洲藝術週
地點：太古廣場六座2樓（預展）、10樓（拍賣）
專場：虔敬之境：烏爾里希·馮·施羅德典藏
預展：2025/10/24 - 30
拍賣：2025/10/30｜6pm
專場：誠虔韻映
預展：2025/10/24 - 30
拍賣：2025/10/30｜7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