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香港的古玩拍賣沉寂了一段時間，拍品數目和質素都不如以往。直到今季，市場終於明顯復甦。
以中國嘉德香港2021年秋拍為例，中國古董版塊帶來五大專場，逾660件拍品橫跨高古瓷、明清官窯、青銅器、玉器、金石文房等範疇，來自張宗憲、東波齋、徐氏藝術館、山中商會、平野古陶軒、一言堂等眾多名藏家和行家之舊藏，陣容能以星光熠熠來形容。
距離拍賣舉槌僅約兩週時間，The Value專訪了王晶，請這位中國嘉德（香港）瓷器工藝品部的總經理兼資深專家，親自為諸君介紹五大專場的特色和領銜古美術品。
紫氣東來——東波齋藏中國古代藝術臻品
問：東波齋藏品門類眾多，今次專場帶來了哪方面的重點佳器？
王：東波齋主自90年代開始正式踏上收藏之路，涉及門類廣泛，包括高古瓷、明清官窯、青銅器等等，而所入藏的皆是同類精品。其收藏也曾在法國希拉克總統博物館和瑞士遠東藝術博物館亮相大獲好評。
今次我們的特備私人收藏專場，帶來21件東波齋雅蓄精品，包括「北宋 磁州窯白地黑彩剔刻蝶戀花紋小口瓶」；「明 鈞窯玫瑰紫釉葵口水仙盆」；「明永樂 青花如意開光纏枝蓮紋執壺」；「漢 銅鎏金羽人瑞獸紋樽」等多件重量拍品。當中最惹人關注的，則無疑是「清康熙 青花釉裏紅團花紋搖鈴尊一對」。
王晶｜中國嘉德（香港）瓷器工藝品部 總經理兼資深專家
王（續）：這件官窯瓷器可說體現了康熙帝的崇佛心與慕古情。
搖鈴尊為康熙朝創燒器形，因為形似藏佛長柄搖鈴而得名；瓶身團花紋飾實由古代雲雷與山紋結合而成，與《宣和博古圖》記錄的「周山紋錞」如出一轍。
團花紋搖鈴尊為收藏界名器，主要有青花及青花釉裏紅版本。若以工藝來說，由於銅紅燒製異常困難，呈色極易失敗，故青花釉裏紅更為難得。
Lot 1055｜清康熙·青花釉裏紅團花紋搖鈴尊 一對
高度：22.5cm
底款：「大清康熙年製」六字三行楷書款
著錄：
- 《嘉德十年精品錄——瓷器、玉器、工藝品、傢俱》，2003 年，頁 110&111
- 《嘉德二十年精品錄·陶瓷卷》，故宮出版社，2013 年，頁74&75，圖 30
估價：HK$10,000,000 - 15,000,000
問：如此一件名器，在全球公私收藏有近例嗎？
王：青花版本方面，北京故宮、香港葛家「天民樓」皆有所藏，另有一支山中商會舊藏去年在我們嘉德的北京拍賣上陣，逾RMB 1,000萬成交。
至於青花釉裏紅版本，胡惠春「暫得樓」舊藏有一例，於2005年在香港蘇富比以約HK$1,240萬易手，成為收藏名家張永珍雅蓄，另上海博物館亦有一例。
東波齋的青花釉裏紅團花紋搖鈴尊，今次則是成雙舉槌，估價HK$1,000萬 - 1,500萬。
玄禮四方——中國古代玉器
問：記憶中，同一專場上次舉辦是2019年，當時漢玉表現出色？今次領銜拍品又是甚麼？
王：2019年秋季的《玄禮四方——中國古代玉器》專場成績斐然，當時以「西漢 白玉朱雀形燈」以HK$1,970萬領銜，合共斬獲近HK$4,000萬成交額。
今季我們乘其餘勇，呈獻62件玉器佳品，來自諸多藏家之玉器珍品，貫穿中國歷史各個時期，大多來源可靠、流傳有序。封面拍品同樣來自二千年前的大漢王朝，為「西漢 白玉雙龍銜環紋出廓璧」，來自台北一言堂，估價HK$600萬 - 800萬。
一言堂主人吳棠海為著名鑑定與投資研究專家，幾十年來潛心研究玉器，形成獨特的鑑賞古玉方法體系。他擔任震旦博物館館長期間，承擔起建立館藏重任，擔任總顧問專家，並撰寫《認識古玉――古代玉器製作與形制》、《中國古代玉器》等著作從料、工、形、紋等角度解讀古玉，成為古玉研究必讀書目。台北故宮曾向一言堂購入大批玉器收藏，後者之可信與地位可見一斑。
Lot 1136｜西漢 白玉雙龍銜環紋出廓璧
高度：26.8cm
來源：台北一言堂珍藏
出版：《大觀》，雅墨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台灣，2011年4月19日，封二
估價：HK$6,000,000 - 8,000,000
問：那麼這件西漢古玉有何精彩之處？
王：本件玉璧取材精良，形制碩大，質地瑩潤堅實，器身以乳釘紋為主題紋飾，出廓以雲龍紋為主體，上下皆刻畫細膩，細節交待清晰明了，紋飾雖繁複而不亂，顯然在雕琢前經過了精心設計和布局。
璧上浮雕乳釘紋的製作延續了春秋戰國以來經典的「幾何式」樣式，乳釘飽滿勻稱，每顆皆可與周邊乳釘連成一條直線，呈現出井然有序的寧靜感，將規律之美展示至極致。
中國古玉，近年飽受坊間造假贗品之害，令不少收藏家頗感卻步。倒過來說，來源有序可信的古玉現在更為市場所渴求追逐。
漢代玉辟邪於1956年購藏的發票
Lot 1105｜漢 玉辟邪
寬度：6.5cm
來源：John Sparks，於1956年10月19日購於倫敦（附購買發票）
參閱：《中國玉器全集》，楊博達，河北美術出版社，2005年，頁418，圖307
估價：HK$6,000,000 - 8,000,000
問：看過玉璧，那麼漢代圓雕玉器又該從何角度鑑賞？
王：漢代圓雕玉器與前代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幾乎完全擺脫了式樣化的古拙風貌，強化了活潑寫實之創作手法，表現題材的選擇也充滿活力。
動物題材方面，有些玉器模擬真實存在的動物，如玉鳥、玉虎、玉牛，有些則是浪漫幻想之產物，比如瑞獸辟邪。玉器中辟邪的形象以現實猛獸為原型，吸收域外藝術元素。漢代不少玉器構圖打破了傳統的對稱平衡，如瑞獸、龍、螭虎等形象各自伸張有度，扭曲有勢，不僅賦予瑞獸造型極強的靈動感，而且決無失衡之態。
此辟邪身形圓碩，炯炯有神，昂首回望，趾爪強健有力，蓄勢待發。全身筋肌若隱若現，形體結實，展現矯健之姿。整器於威猛中不失端莊美感，細部處理謹慎得宜，辟邪面部刻畫極其細膩生動，雙目炯炯有神，一派威嚴兇猛之勢。
獸首刀工流利順暢，融合線刻、淺浮雕、高浮雕、圓雕、管鑽鏤空等多種技法，砣工利落剛勁，肌理圓潤飽滿，體態自然協調，氣韻磅礴，不怒自威。器表受沁處如潑墨，與玉料原本柔潤潔白形成視覺上之鮮明對比，呈現出黑白映襯、虛實相生的審美效果：成片狀的沁色覆蓋於
獸首、臀部、雙翼，如皮毛斑斕，身背上有點綴絲狀沁，一如鬃毛，宛若天成，令人讚嘆。
觀古I——瓷器
問：聽說本季許多拍品出身顯赫，能否略談一下有哪些名字？
王：本次秋季拍品近180件瓷器，其中有多件帶著徐氏藝術館、平野古陶軒、山中商會、芝加哥亞洲傳統藝術博物館、法國Léon Bartholin先生等耳熟能詳的重要來源，以及兩個香港本地私人藏家的清代瓷器小專題。至於本季重中之重，則是三件張宗憲先生珍藏。
張宗憲先生馳騁中國藝術品收藏界七十載有餘，鑑藏過的重器數不勝數，在拍賣場上寫下無數紀錄，乃行內少數真正無人不識的大佬級人物。
張先生與嘉德也是特別有緣。早在1994年，他就參加了中國嘉德首拍，當時舉槌的第一件拍品是吳熙曾《漁樂圖》，底價7,000元。張先生手持1號牌，站起來說：「今天是嘉德首拍，我出1.8萬，一拍就發！」場面頓時活躍起來，他最終加到8.8萬博得頭彩，並由鑑定大師徐邦達先生上台敲響此中國拍賣第一槌。
張先生今年邁入95歲，雖已將近期頤之年，但深仁厚澤、豪氣爽朗的性格絲毫不減當年。今次他釋出三件重器，拍賣收益將撥捐張宗憲教育及藝術慈善基金會，繼續為中國文化藝術事業盡心貢獻。
張宗憲與宣德蓮紋碗合照
明宣德 青花雙蓮瓣纏枝蓮紋碗
直徑：20.9cm
底款：「大明宣德年製」六字二行楷書款
來源：
- 日本私人舊藏
- 香港蘇富比，2006年10月7日，拍品編號907
- 張宗憲先生珍藏
參閱：
- 《故宮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青花釉裏紅（上）》，商務印書館，2000年，頁162，圖154
- 陳玉階先生舊藏，香港佳士得，2013年5月29日，拍品編號1931，成交價HK$7,470,000
估價：HK$4,500,000 - 5,500,000
問：張宗憲作為「古董拍賣永遠第一號牌」，珍藏無數，今次釋出的重器之中，何者最受藏家關注？
王：不同時代、釉色的瓷器，各自皆有名作。在洋洋大觀的永宣青花世界中，蓮碗正是代表作之一。
青花可說是瓷器大宗，當中又以明代永宣兩朝堪稱黃金時期。永宣青花使用西亞入口顏料「蘇麻離青」，發色絢麗，常見暈散現象，色閃黑藍或深藍者，凝聚處可見自然形成之黑褐色結晶斑，深凹胎骨。
基於上述特點，永宣青花有一種水墨氤氳的墨趣之相，如同在宣紙作畫留下的筆觸、墨痕，成為數百年來收藏家所追求的一代風華。
此明宣德 青花雙蓮瓣纏枝蓮紋碗，外壁口沿畫海水波浪一周，壁為雙層蓮瓣紋，口、足均飾青線。內壁口沿迴紋一周，壁為蓮花六朵，碗心為折枝石榴花果，外加雙圈。青花發色濃重，釉白透青，隱現鐵鏽斑點，正是上述永宣「蘇麻離青」料青花典型代表。
觀古II——玉器金石文房藝術
問：此常規專場搜羅的藝術品種類繁多，今次領銜的為哪些門類？
王：240多件拍品集玉器、金石文房於一體。重點有二：一、「妙物心鑒——金石文房意趣專題」的北魏孝昌四年 張氏家族造像碑，估價待詢；二、「清末閩浙總督收藏專題」的清中期 御製明黃色緞繡緝米珠雲龍十二章紋龍袍，估價HK$150萬 - 200萬。
先說北魏造像碑，石灰石材質，為一佛二菩薩背屏式三尊像形式。主尊佛像高肉髻，外著褒衣博帶式袈裟，內著僧衹支。左右手殘缺，跣足立於蓮座之上。主尊左右兩側立二菩薩，菩薩表情與主尊相似，身著天衣，拈花微笑。造像上端邊緣則可見兩身飛天，刻畫細膩，神韻靈動，髮髻高輓，長裙覆足。
此造像碑的工藝不只在於佛像雕刻，也在於背碑書法。
背碑所載的是以張益德為代表的張氏家族祈願題記，文風古樸，書風大氣自然，行筆剛健有力，雄偉峻拔卻不失靈動飄逸，承漢隸之筆法卻點畫峻利。觀之，蘊張猛龍之雄健，含曹望憘之秀美，卻又獨有特色，奇逸驚險處往往峰迴路轉，使得在雄健秀美之外，更多了幾分跳脫飛動之神妙，運筆變化多端，全無僵硬陳舊之感，渾如天成，令人拍案叫絕，屬魏碑中難得之佳作。
Lot 1310｜北魏孝昌四年·公元 528 年·張氏家族造像碑
高度：69.6cm
來源：倫敦蘇富比，1999年11月17日，拍品編號708
估價待詢
問：存世的清朝龍袍不可謂不多，何以能確定此件為御上所穿？
王：我們說「龍袍」的時候，是明確專指皇帝穿的那件。可是並非繡了龍的就是龍袍，皇子、皇親、大臣的袍上都可以有龍。其實「真龍袍」有一個非常突出的特徵 - 十二章紋。
十二章紋分別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宗彝、藻、火、粉米，象徵聖王澤霑下人、聖上遇事能斷、帝王應機佈教、天子至德日新之意。十二章紋作為一種服裝紋飾，學者認為於成形於東周，至隋朝真正確立，為帝所用，在龍袍上的位置亦有明確規定，不能隨便亂來。
乾隆欽定《皇朝禮器圖》：「皇帝龍袍色用明黃，領袖俱石青，片金緣繡紋金龍九，列十二章間與五色雲」，形容與這件清中期龍袍完全吻合。
此龍袍另一罕見特點，是採用了緝米珠繡製而成。龍臉和龍身均用小米般大小的白色珍珠繡成，龍腹則用小米般大小的孩兒臉珊瑚珠繡成。經仔細盤點，共計使用了小珍珠約80,000顆，粉紅珊瑚珠5,800顆。如此工藝，流程繁複冗長，僅鑑選籽粒品質、光澤以及圓潤均勻程度便需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反映了封建帝王對奢華與至尊無限的的極致追求。
來源方面，龍袍本為清末閩浙總督收藏（1898-1903年在任），由家族保存流傳至今，當年乃得自慈禧太后賞賜，絕對是無可挑剔。
Lot 1333｜清中期 · 御製明黃色緞繡緝米珠雲龍十二章紋龍袍
高度：206cm
來源：清末閩浙總督收藏（1898-1903年在任），由慈禧太后賞賜，家族保存流傳至今
估價：HK$1,500,000 - 2,000,000
金玉青煙——讀書樓藏古玉銅爐文玩
問：讀書樓是哪位藏家的堂號？
王：讀書樓主人乃台灣著名藏家楊炳禎，是次專場帶來其160件私人珍藏，涵蓋銅爐、玉器、硯臺、紫砂、石雕以及木器等藝術門類，估價相宜，近半數拍品以無底價上拍。
楊先生醉心於收藏銅爐，早在1996年就集結了260件銅爐藏品於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舉辦的《金玉青煙——楊炳禎先生藏明清銅爐》亮相，轟動一時。除此之外，他也曾借出紫砂茶壺、硯台、竹雕藏品給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展覽，並得到了感謝狀。
重點拍品為明 銅「莫臣氏」款鬲式爐，估價HK$20萬 - 30萬。
Lot 817｜明·銅鬲式爐
寬度：11.2cm
重量：818g
款識：「莫臣氏」款
來源：讀書樓楊炳禎先生珍藏，台北
參閱：王世襄《自珍集》，2007年 ，頁28
估價：HK$200,000 - 300,000
問：「莫臣氏」款既不似記年，也不像記事，究竟內含甚麼意思？
王：諸如「莫臣氏」與「獻賢氏」這類的宣德爐私款，目的無非為明志或留念，皆難以按圖索驥尋其淵源，卻將其為人處事之道與審時度勢之理念直接鐫刻於銅爐之底，更顯文人以物明志、雅好長物之情趣，歷經百年亦難以湮滅。
「活故宮」王世襄先生雅蓄之中也有「莫臣氏」款宣德爐，收錄於其《自珍集》之中。他在書中指出，「『莫臣』，不論其為姓名或別號，皆有不食周栗之意。」
不食周栗的典故出自《史記》，殷商遺老伯夷、叔齊於商亡後隱居首陽山，因不恥以周朝天下的草木糧食果腹而餓死，乃高風亮節之典范。
此莫臣氏款鬲式爐，古拙雅韻，銅質精純細膩，皮色柔勻清麗，款識端正大方，且將不食周栗之寓意與商周青銅禮器鬲式爐器形相結合，實為宣德爐中難得之妙品。
王世襄雅蓄的「莫臣氏」款宣德爐，收錄於其《自珍集》
Lot 740｜明 銅蚰龍耳簋式爐
寬度：13.5cm
重量：848g
款識：「大明宣德年製」款
來源：讀書樓楊炳禎先生珍藏，台北
出版：《金玉青煙——楊炳禎先生珍藏明清銅爐》，圖錄編號140
展覽：《金玉青煙——楊炳禎先生珍藏明清銅爐》，國立歷史博物館，1996 年
估價：HK$400,000 - 600,000
中國嘉德香港2021秋季拍賣
預展：2021/10/9-11，10am - 8pm
專場：
- 金玉青煙——讀書樓藏古玉銅爐文玩｜2021/10/12，4pm
- 觀古 I——瓷器｜2021/10/14，10:30am
- 紫氣東來——東波齋藏中國古代藝術臻品｜2021/10/14，2:30pm
- 玄禮四方——中國古代玉器 ｜2021/10/14，3:30pm
- 觀古 II——玉器金石文房藝術｜2021/10/14，4:30pm
地點：香港會議展覽中心 展覽廳5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