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著牛皮紙的國寶檔案 鑒藏巨擘6,000頁遺稿現身嘉德香港

今季秋拍,中國嘉德(香港)一如既往帶來琳瑯滿目的珍品,其中一套用牛皮紙包裹的龐厚手稿,用最樸實的姿態,引來眾多識者注意。

隨著收藏界日漸成熟,藏家也建立出各自的收藏路線。有的追求至精至良的名品,有的以保存家鄉文物為志,有的講究古今中外的藝術碰撞,更有「學者型」藏家,尤重歷史及學術價值。中國嘉德香港在徵集拍品方面,也是面面俱到。

這次我們先不談那些炙手可熱的書畫明星,而把目光放在這一摞又一摞的珍貴手稿 – 書畫鑒定名家張珩的畢生心血,《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手稿總計6,100頁,堪稱國寶檔案、中國書畫鑒定史的里程碑巨作。

字字心血,我們彷彿能從手稿中看到張珩的種種身影 – 一個江南貴公子,一個搶救文物的鑒定專家,一個夜夜伏案寫作的學者……


手稿中關於《祭姪文稿》等部份


手稿中關於《祭姪文稿》等部份


Lot 402|張珩(1915-1963)《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手稿 水墨紙本

總計6100頁
尺寸不一
估價待詢

中國嘉德香港2024秋季拍賣會

觀想——中國書畫四海集珍 II

拍賣日期:2024/10/7│10am
預展日期:
2024/10/3-5|10am-8pm
2024/10/6|10am-6pm
地點:香港會議展覽中心丨展覽廳3CD


「聽說上海有個識畫少年」

1949年11月,中國成立文化部,特設文物局,由鄭振鐸擔任首任局長,主持博物館建設與文物展覽等工作。重擔在肩,鄭振鐸急需人才助其一臂之力,而他心中最合適的人選,便是好友張珩。

在當時人們眼中,鄭振鐸的決定是頗為大膽的:像張珩這樣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真的能勝任文物局公職嗎?

張珩,字蔥玉,出身浙江巨富之家。祖父張石銘酷愛金石書畫收藏,張珩自幼耳聞目睹,潛移默化,也對書畫古籍有了濃厚興趣。據他的堂弟張南琛回憶:他(張珩)大概天生與書畫有緣,很小就愛看畫,人小看不見掛在高處的畫,就常騎在傭人的肩膀上,他說看東邊就向東,看西邊就向西。


張珩


1950年文物局工作人員在北海團城合影,包括鄭振鐸(前排左二)、張珩(前排左三)等人

張家家世顯赫,不但藏有眾多歷朝名跡,更與當時的收藏巨眼、文人墨客、飽學之士皆密切往來,如龐萊臣、盧芹齋等。就像兒時騎在別人肩膀上看畫一樣,張珩非比尋常的家學滋養,使他年紀輕輕就在書畫見識上達到一般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再加上他天賦過人、刻苦鑽研,很快便練就一雙慧眼,精通版本目錄學和書畫鑒賞,年僅20歲即被聘為故宮博物院鑒定委員。

就鑒定文物的水平而言,張珩確實是公認的首屈一指,實至名歸。於是,1950年張珩動身前往北京,擔任文物局文物處副處長,兼文物出版社副總編輯。


走進幾乎被搬空了的紫禁城

文物局的工作絕非風花雪月的閒差,相反,這是一項搶救文物的艱鉅任務。

清代內府收藏,不論是品質抑或數量,都是古今之冠,而且可說是集合歷代皇室收藏之大成。但是,這些藏品經歷了數次大規模流散的厄運,如八國聯軍掠奪、太監盜竊、溥儀變賣及賞賜出宮等等。此外,抗戰時國寶文物南遷避難,最終運到台灣,留在北京的寥寥無幾。


文物南遷的裝箱情形


手稿中關於《清明上河圖》部份


手稿中關於《清明上河圖》部份

這時紫禁城所蓄,幾乎空空如也,宋元書畫不到二十件(組)。張珩便肩負起徵購國寶、充實故宮藏品的重任。他先是與啟功、徐邦達等鑒定泰斗在北海團城成立收購點,徵集、鑒定書畫3,700多件;1952年,東北忽現溥儀帶走後流散的書畫,張珩立即組織調查、搶救,最終讓一批重要的書畫回歸故宮。

僅一兩年光景,故宮繪畫館便從無到有,藏品充實至五百餘件,大多經張珩審鑒。1953年初冬,故宮繪畫館首次對外開放,共展歷代繪畫珍品474件。從隋代展子虔的《遊春圖》,到宋代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王希孟《千里江山圖》……中國美術史上流傳千百年的名跡,終於呈現在世人眼前,震撼一時。


王希孟《千里江山圖》(局部)


1962年,張珩(左)與謝稚柳(中)、劉九庵(右)於桂林七星岩

故宮繪畫館雖盛大揭幕,但張珩搶救文物的工作仍在繼續。六十年代初,「三人書畫審定小組」成立,張珩為組長,謝稚柳、劉九庵為組員,探查當時國內所存書畫,兩年間為全國文物機構審定了十萬件文物,從中發現了許多湮沒已久的書畫珍品,亦鑒別出了大量偽劣品。


《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鑒定是科學,不是玄學

中國歷史上不乏書畫鑒藏名家,如項元汴、董其昌、宋犖等人。然而,他們鮮有提出書畫鑒定的系統方法,令此一領域始終蒙著一層神秘面紗,亦止步於顯貴階層。張珩認為:「書畫鑒定是一項老老實實的科學工作,毫無神秘玄妙之言,是完全可以學會的。」他有志把畢生文物鑒定的識見著錄成書,讓後人可以此為據,擴而充之。

1960年元旦起,他便利用公務之暇孜孜於此事,每每書至深夜。當時物資缺乏,連一般的稿紙也不易尋。而今所見,這批龐大的手稿裡有各種厚薄、大小不一的紙張,有橫格稿紙用作豎行來寫的,也有「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公文用紙」字樣的豎排稿紙。即使物資短缺,也無礙張珩以工整的蠅頭小楷,一字一句地寫下平生所見的書畫目錄。


以橫格稿紙用作豎行來寫

他效仿清代高士奇《江村銷夏錄》的體例,對古代書畫名跡的名稱、材質、尺寸、內容、題跋、印記、藏地等一一作詳細記錄,並考訂作者,最後是逐件加以評論。以今日的科技發展程度而言,這種記錄方法或許並非難事。但在當時,尤其是物質條件極端缺乏的時期,張珩只能根據手邊極為有限的資料,和超乎常人的記憶來完成這份記錄。

在他女兒的記憶中,父親大部分時間穿著一身灰布中山裝,戴著灰布帽,穿著黑布鞋,一副金邊眼鏡,透出濃厚的文人氣。那段日子,張珩的房間總是堆滿了各種書籍,各種手稿到處都是,熄燈也是整個大院中最晚的。

筆記日漸豐滿,一年下來共錄法書413件、名畫154件,總計567件。然而,張珩歷年心目所記,估計全部書畫可達6,000件,照這樣的書寫速度,非二十年不能成事。他抓緊速度,筆耕不輟,在三年半的趕工下,進度已達預想三分之一。


張珩一家在北京南鑼鼓巷家中

可惜,1963年夏天,張珩被查出罹患癌症,手術後因大出血而離世,享年48歲。一代鑒定名家就此遠去,心願未竟,留下6,000餘頁劄記手稿。

張珩的夫人顧湄深明這份遺稿的意義,多年來竭力保存完好。而張珩的故友們,亦以出版這份遺稿為志。

二十多年前,文物出版社首次影印出版《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本名《木雁傳真》),僅三百套,啟功先生為此書題籤並作序。影印版雖然數量稀少,又未加整理,但因其學術及文獻價值巨大,備受學界藝林重視。如今,影印版早已絕版,偶見於拍賣中。

2011年,上海書畫出版社受顧湄之託,耗時四載點校整理,於張珩百年誕辰之際,正式出版全新標點整理本《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此書亦成為了研究中國書畫不可或缺的參考巨著。

時隔近十年,而今手稿真跡現身,仍維持著張氏家族保存的原包裝,以最樸素的牛皮紙包紮,成摞整理為十份。賢人已去,手澤猶存,識者自珍。


文物出版社影印出版《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


2011年標點整理本《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