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日，藝術界傳來令人錯愕驚訝的消息 - 藍理捷（James Lally）宣佈結束35年的古董生意，古玩圈中人無不惋惜。
這位紐約古董商縱橫業界四十多年，曾為大型拍賣行效力，官至北美總裁，且是開拓香港市場的重要功臣。自立門戶後，他為諸多收藏名家掌眼把關，包括元青花冠絕私人收藏的香港葛氏「天民樓」，乃至近年在內地拍場屢屢創出天價的北美「十面靈璧山居」等，頂尖博物館客戶更是數之不盡。
今季紐約亞洲藝術週，雖然無法再參觀藍理捷藝廊的年度展覽，但諸君毋須失望，皆因佳士得已為之策劃獨立專場，帶來藍氏藏珍138件之多，將於3月23日隆重舉槌。
我們精選了5件橫跨宋代至清朝的佳器，一同沉浸於古董大腕橫跨千年的中華美學世界。
2021年，藍理捷宣佈結束35年的古董生意，古玩圈中人無不惋惜
1981年，藍理捷到湖田窯考察，同行的龍美仙（左一）、Pat Curtin（左二）、Carol Conover（右二）後來亦成為中國藝術品領域的重要人物
藍理捷年輕時無疑是位高材生，先在哈佛大學修讀英國文學，繼而轉到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經濟與外交史。畢業後，他隨即受僱於一間大型拍賣行，70年代初開始主掌紐約的中國藝術部門，並協助公司進軍亞洲，創立香港分部。
據後來報章報道，藍氏年少時在家鄉參觀波士頓美術館（MFA），為箇中藏品深深吸引，自此決意讓中華藝術成為畢生事業。
80年代，這位美國人在拍賣行晉升為北美總裁。雖然仕途更上一層樓，但管理層工作並非其心之所向。藍理捷念茲在茲的，始終是親手鑑賞中華古藝術，為之撰寫圖錄、籌備拍賣的時光。於是乎，他毅然出售拍行股份，並以這筆資金自立門戶，於1986年創立藍理捷藝廊（J.J. Lally & Co.）。
藍理捷藝廊設計簡約高雅，圖書館部份存放大量參考書、博物館叢書及拍賣圖錄
藍理捷所書圖錄，一直被收藏界中人奉為圭臬
藝廊坐落曼克頓中城東區57街，客戶除了收藏名家外，還有世界各地最具地位的公營收藏機構，包括大英博物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上海博物館、香港藝術館等，成功帶動紐約成為中國藝術的國際樞紐。
藍理捷除了是長袖善舞的商人，也是知識淵博的學者。今時今日，古董圖錄習慣從考古學及相關研究出發，而創此潮流的其中一位先驅正是藍理捷。他所書圖錄一絲不苟，鉅細無遺，以嶄新角度引領讀者鑑賞器物，填補了中國古董研究的許多空間，一直被收藏界中人奉為圭臬。
任何專業，若能獲得同業尊重，無疑是最客觀的肯定。「中國古董教父」Eskenazi接受筆者訪問時，曾盛讚香港的翟健民、倫敦的馬錢特（Marchant）、以及紐約的藍理捷三人，為業內鼎足。
Lot 881｜南宋 官窯膽瓶
高度：13 cm
來源：
- Stephen D. Winkworth（1938年逝）珍藏，倫敦
- 倫敦蘇富比，1938年4月26日，拍品編號32
- 卡爾·坎普（Carl Kempe，1884-1967）珍藏，艾高森，瑞典
- 藍理捷，紐約，編號4445
出版：
- 俞博，《Chinese Ceramics in the Carl Kempe Collection》，斯德哥爾摩，1964年，頁68，圖版編號 168
- 《Oriental Ceramics, The World's Great Collections》，卷8，東京，1982年，圖版編號 138
估價：US$700,000 - 900,000
中華美學的花花世界中，以宋朝文人美學最令藍理捷傾心。是次拍賣領銜重器，正是高古單色釉中的極品之一 - 南宋官窯膽瓶。
宋朝五大名窯「汝、官、哥、定、鈞」，汝窯為北宋貢御之選，官窯則為南宋皇室御用，而兩者皆是當時製瓷業「南青北白」局面的南方表表者。官窯自燒成以來，時人已不吝褒揚讚美，傳世品更是鳳毛麟角，又各具雅韻。
本瓶呈色青中泛藍，釉質肥厚。匠人先以素胎入窯燒製，每施釉後復燒，有時多達五回。瓷胎燃燒時本就容易碎裂，由於復燒次數多，完好無缺的成品自然稀少。
整器滿身開片，主因是胎和釉在燒製與冷卻時，以不同速率膨脹或收縮而形成，本乃一種缺陷，但匠人卻把之巧妙利用，創出錯落有致、獨樹一幟的開片美學，成為中國陶瓷史上美談。更重要的是，瓷匠無法完全控制出窯後的開片結果，故每器紋路均是天下無雙。
細賞瓶口與外式，又會發現南宋官窯另一特徵 - 紫口鐵足。
官窯所用瓷土含鐵量高，故胎骨色泛黑紫。器物口沿因釉垂流，在薄層釉下會露出胎骨的紫黑色，俗稱「紫口」。至於底足之處，因為不施釉於其上，直接顯露胎骨，故稱「鐵足」。
本瓶來源顯赫，最早記錄屬Stephen D. Winkworth所有。這位東方陶瓷學會創辦人身後，膽瓶於倫敦拍賣易主，接著成為卡爾·坎普（Carl Kempe）雅蓄。
卡爾坎普來自瑞典北部一個富有家庭，家族經營木材和造紙工業。1930年代，他成為東方陶瓷學會早期會員，與英國大維德爵士、活躍於巴黎的盧芹齋等多有交流，正式踏上收藏之路。1935年，卡爾坎普首次踏足中國，據悉此行購入了250件藝術品之多。
卡爾坎普對單色瓷、古代金銀器及玻璃尤感興趣，並建立起具規模的收藏系統。2008年，大批卡爾坎普舊藏現身各地拍賣場，其中一件「明宣德 金胎鏨趕珠雲龍紋嵌寶石三足蓋爐」以逾HK$1.16億成交，當時寫下中國金銀器世界拍賣紀錄。
綜觀各地已知收藏，台北故宮有一南宋官窯近例，堪作本瓶參考。
卡爾坎普為北歐重要的中國藝術品藏家
台北故宮的南宋官窯近例
Lot 876｜北宋 青白釉仙人吹笙執壺
高度：19.7 cm
來源：
- 藍理捷，紐約，編號4621
估價：US$150,000 - 200,000
自唐朝起，中國陶瓷形成「南青北白」格局。及至趙宋一統天下，景德鎮融南北工藝於一身，創燒出青白相映的青白瓷。它瓷胎多薄，青中帶白，白中閃青，刻紋迎光映現，故又稱影青或映青。
市場所見的宋朝青白釉執壺，大都僅以簡約弦紋裝飾，也有刻花卉為紋的。然而如本瓶般，整器作人物造型的，則是鮮見。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有一近例，主題相同，大小相若，斷代同時期的遼國。
此仙人吹笙執壺，除了反映宋人美學，更讓我們得以一覷時人的精神信仰。
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近例，斷代遼國時期
宋朝是道教發展的重要時期，《射鵰英雄傳》與《神鵰俠侶》裡的全真教角色如此重要，也是參考了這個時代史實。
趙匡胤黃袍加身前，已與不少道士相交，後者更為他在各地製造輿論，爭取民望。他建立大宋後，自然給予道教空間擴展。至及真宗、徽宗兩朝，對道教更是篤信。尤其是徽宗，不但自號「教主道君皇帝」，冊封一眾神仙人物，又仿傚朝廷官吏品秩，設立道官道職，更大興土木建道教宮觀。求道問仙之舉，自然也不少得。
道教早期儀式音樂，基本只有敲擊樂器，後來加入吹管、拉弦、彈撥樂器，笙則為其中的標誌吹管樂器。
據道教傳說，東周太子晉少時離宮訪道，父親周靈王以為愛兒墜谷而亡。豈料30年後，太子晉相約弟弟 - 已繼位的周景王在山中相見。那時，他「駕白鶴吹笙，七日而飛昇」，得道西去。
近世不少學者研究，認為道家廣闊宏大的宇宙觀，對有宋一代的藝術美學產生了巨大影響。
Lot 925｜十七/十八世紀 玉雕桃式活環大蓋盒
長度：25.4 cm
來源：
- Spink & Son，倫敦，1957年
- Peter Hariolf Plesch（1918-2013）醫生珍藏，編號Hh26L
- 佳士得倫敦，2009年11月3日，拍品編號167
- 藍理捷，紐約
- Hedda and Lutz Franz伉儷珍藏，香港，編號1530
- 藍理捷，紐約，編號x2615
展覽：
- 曼徹斯特，曼徹斯特美術館，「Works of Art from the Plesch Collections」，1964年
- 倫敦，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東方陶瓷學會，「Chinese Jade Throughout the Ages」，1975年5月1-6月22日
- 紐約，藍理捷，「雅製：中國文人藝術」，2020年3月13-27日
出版：
- J. Rawson and J. Ayers、東方陶瓷學會，《Chinese Jade Throughout the Ages》，倫敦，1975年，頁109，編號358
- 《FranzArt: Chinese Art from the Hedda and Lutz Franz Collection Vol 1: Jade》，香港，2010年，頁262-263、頁316，編號1530
- 藍理捷，《雅製：中國文人藝術》，紐約，2020年，編號12
估價：US$300,000 - 400,000
古今各大文明之中，沒有比華夏文化更重視玉的。「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不論是隨身戴之，案頭置之，上手把玩之，還是墓葬隨之，中國人生活都離不開玉器。
玉雕蓋盒，古已有之。隨著歷史演變，紋飾愈來愈注重箇中寓意。本蓋盒取壽桃為形，其中一面上雕蝙蝠一雙，正是象徵福壽的吉祥寓意。
蓋盒由同一塊玉石雕刻而成，而長度達25.4 cm之寬，足見用料之奢華。試想如此一塊玉料，非但要分別雕刻成蓋與盒，兩者之間更要用活環相扣，匠人手下功夫是如何巧妙。
細觀盒上皮殼，不但恰似桃子成熟時外皮愈呈深色的紅斑，更呈現出皮上絨毛的質感，可謂渾然天成的美學。
蓋盒最初由Spink & Son經手。這家老字號聲名遠播，曾為英國王室認證的古董商。此後，蓋盒成為Peter Hariolf Plesch收藏的第一件中國玉器。
這位英倫教授早於劍橋大學就讀時，購買了人生的第一件古董 - 十九世紀的中國酒壺，並伴隨他度過了二次世界大戰。後來，他承繼父母留下的中國古玩，自此真正踏上藏家之路。
1959年，Plesch在一場倫敦拍賣擊敗一代古董商戴潤之，以£2,200投得極為珍罕的北宋汝窯水仙盆。1970年，汝窯盆再登拍場，更以£46,000刷新古陶瓷拍賣紀錄。此後，水仙盆輾轉進入東瀛商家收藏，最終捐贈予大阪市立東洋陶磁美術館珍藏。
玉蓋盒首個展覽記錄是1964年，當時於曼徹斯特美術館亮相；出版方面則最早載於1975年，由東方陶瓷學會與維多利亞和亞厘畢博物館（V&A）合作出版的《Chinese Jade Throughout the Ages》著錄。
事實上，V&A館藏確有近例，同為一塊玉料雕成的桃形蓋盒，亦是用活環相扣，只是尺寸較小，僅16.5 cm長。
V&A館藏近例
北宋汝窯水仙盆，曾為Peter Hariolf Plesch收藏，現藏大阪市立東洋陶磁美術館
Lot 932｜清康熙五十二年 鎏金銅交龍鈕「倍無射」編鐘
高度：30.5 cm
來源：
- 藍理捷，紐約
估價：US$400,000 - 600,000
今時今日，音樂多是一種閒時消遣，或是個人興趣；在古代中國，音樂不但在祭祀儀式扮演重要角色，更是帝王治國利器。
《禮記》有曰：「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儒家六藝、即古時貴族必習之藝，便是禮、樂、射、御、書、數。儘管六經中的《樂經》早已佚失，幸而其衍生的宮廷藝術品仍能流傳至今。
編鐘是清代宮廷雅樂「中和韶樂」的重要樂器。十六枚為一虡（音巨，指懸掛編鐘的木架），陰陽各八，外型尺寸相同，高懸木虡之內。木虡裝飾華美。編鐘以鐘壁厚薄來區分音之高低，以應十二本律及四倍律。鐘名依次為：倍夷則、倍南呂、倍無射、倍應鐘、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鐘。倍夷則壁薄，音最低；應鐘壁厚，音最高。
中和韶樂源自古代「雅樂」，不論是周代是清朝，俱是廟堂殿陛使用的正規音樂。按清廷規矩，每逢元旦、冬至、皇帝生日、大婚、常朝、大型宴會等日子時，皇帝都要親臨太和殿或其他重要場合。當皇帝進入太和殿陞座及離開時，都要奏中和韶樂。
是次舉槌的編鐘，圓體中空，頂飾交龍鈕，龍背供起成孔，用於穿繫。弦紋把鐘分為三層，上層光素無紋飾；主體中層四個部分，每個部分內有三排鈕，鈕間高鑄八卦文，鐘腹兩側鑄夔龍拐子，上飾如意雲紋，正面鑄陽文「康熙五十二年製」銘款，背面鑄陽文「倍無射」楷書律名，上飾八卦圖。鐘下部鑄八個圓形音乳，以供敲擊之用。
如此編鐘，是以周朝古器為雛本，然而銅製鎏金，而非模仿古器飾以深綠包漿。如此做法，慕古的同時不流於模仿，堪見清帝好古敏求，卻不拘泥守舊的審美哲學。
順帶一提，據考究，康熙年間僅製造了四組編鐘，兩組製於康熙五十二年，兩組於康熙五十四年。
清宮皇家編鐘，市場價值可達千萬港元水平。然而，由於坊間多有仿製假冒，往往令藏家不安卻步。本編鐘由藍理捷把關掌眼，無疑能讓諸君安心競投之。
戰國 曾侯乙編鐘｜湖北省博物館
Lot 909｜清雍正 孔雀藍釉棒槌瓶 四字篆書刻款
高度：16.5 cm
來源：
- 藍理捷，紐約，編號4372
估價：US$250,000 - 350,000
宮廷藝術美學，當然有賴天子主導。然而，若空有方向思想，而手下無能人異士，又豈能創出一代珍品？
康雍乾三代之中，雍正帝以品味脫俗高雅見稱。雍正六年，唐英奉命往景德鎮協助年希堯佐理陶務，翌年即派人前往調查鈞窯配方，藉此研製仿鈞色釉，以合聖上追慕宋瓷美學之心，自此踏上了傳奇督陶官的一生。
鈞窯名列宋朝五大名窯之列，以變化萬千、變幻莫測的釉色聞名。「入窯一色，出窯萬彩」，呈色在入窯燒製以前無法預測，出窯後也絕對沒有相同的。就算配方相同，亦會因色釉厚薄、入窯燒製的位置、溫度而千變萬化。
至於雍正朝創燒的仿鈞窯，變化亦是多端。
各式仿鈞釉之中，爐鈞是尤為高貴的一類。簡單來說，它是把宋鈞各種變幻釉色，包括月白、天藍、紫斑等融為一體，化身為一種松石綠主調、具流淌動感的呈色。
本瓶所施的孔雀藍釉，與爐鈞頗為相似。兩者其中一個分野，是雍正朝爐鈞多見紫紅斑，色似剛成熟的高粱穗，稱「高粱紅」；至於孔雀藍釉，則是孔雀綠和深藍色斑相互交融。
不過無論是孔雀藍還是爐鈞，鑑賞原則基本一致 - 不同顏色配搭如何？釉色靈動與否？還是生硬分離？
觀此棒槌瓶，孔雀綠與深藍形成仿如孔雀翎羽的幻化之色，又似山嵐雲氣，於烈焰中幻化出別樣瑰麗，自為箇中佳例。2017年，佳士得香港帶來胡惠春「暫得樓」藏珍，其中一件雍正朝的孔雀藍釉蒜頭瓶，估價HK$650萬，最終在熱烈競價下以近兩倍的HK$1,270萬易手。
清雍正 孔雀藍釉蒜頭瓶｜2017年佳士得香港，HK$1,270萬成交
拍賣詳情
拍賣行：佳士得紐約
專場：藍理捷 J. J. Lally & Co.
拍賣日期：2023/3/23
拍品數目：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