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談日本漫畫,沒想到這竟影響他一生的藝術生涯

回想過去所見的繪畫,給我印象最深而使我不能忘懷的,是一種小小的毛筆劃。記得二十餘歲的時候,我在東京的舊書攤上碰到一冊《夢二畫集·春之卷》。隨手拿起來,從尾至首倒翻過去,看見裡面都是寥寥數筆的毛筆sketch(速寫)。書頁的邊上沒有切齊,翻到題目《Classmate》的一頁上自然地停止了。

我看見頁的主位裡畫著一輛人力車的一部分和一個人力車夫的背部,車中坐著一個女子,她的頭上梳著丸發,身上穿著貴婦人的服裝,肩上架著一把當時日本流行的貴重的障日傘,手裡拿著一大包裝潢精美的物品。


1921年末,從日本留學歸來的豐子愷

雖然各部都只寥寥數筆,但筆筆都能強明地表現出她是一個已嫁的貴族的少婦。她所坐的人力車,在這表現中也是有機的一分子:在東京,人力車不像我們中國上海的黃包車一般多而價廉,拉一拉要幾塊錢,至少也要大洋五角。

街道上最廉價而最多的,是用機械力的汽車與電車,人力車難得看見。坐人力車的人,不是病人便是富人。這頁的主位中所繪的,顯然是一個外出中的貴婦人——她大約是從邸宅坐人力車到三越吳服店裡去購了化妝品回來,或者是應了某伯爵夫人的招待,而受了貴重的贈物回來?


竹久夢二《Classmate》

但她現在正向站在路旁的另一個婦人點頭招呼。這婦人畫在人力車夫的背與貴婦人的膝;之間的空隙中,蓬首垢面,背上負著一個光頭的嬰孩,一件笨重的大領口的叉襟衣服包裹了這母子二人。她顯然是一個貧人之妻,背了孩子在街上走,與這人力車打個照面,臉上現出局促不安之色而向車中的女人招呼。從畫題上知道她們兩人是classmate(同級生)。


竹久夢二 作品

我所記得的畫還有不少,但在這裡不宜再嚕囌地敘述了。我看了這種畫所以不能忘懷者,是為了它們給我的感動深切的原故。它們的所以能給我以深切的感動者,據我想來,是因為這種畫兼有形象的美與意義的美的原故。換言之,便是兼有繪畫的效果與文學的效果的原故。


豐子愷《人約黃昏後》設色紙本冊頁

畫不僅描寫美的形象,又必在形像中表出一種美的意義。也可說是用形象來代替了文字而作詩。所以這種畫的畫題非常重要,畫的效果大半為著有了畫題而發生。例如最初所說的一幅,試想像之:若僅畫一個乘車的「貴」婦人與一個走路的「賤」婦人相遇之狀,而除去了畫題《Classmate》一字,這畫便乏味,全無可以動人的力了。故看這種畫的人,不僅用感覺鑑賞其形色的美,看了畫題,又可用思想鑑賞共意義的美,覺得滋味更加複雜。


豐子愷《可嘆無知己 高陽一酒徒》設色紙本冊頁


原文作者:豐子愷
原文來源:《中國收藏》2018年12月刊《談日本的漫畫》(因篇幅問題,原文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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