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收藏圈有兩類夢幻逸品：一、天子御藏；二、頂尖博物館級珍器。今個紐約亞洲藝術週，就有一件備受矚目的西周青銅重器，能夠同時滿足上述兩大願望。

重器名曰「周㗬壺」，達58.5 cm高，碩大恢宏，以神鳥鳳凰為主的紋飾精湛卓絕，壺蓋及器身各鑄二十四銘文，記載周族製此禮器以祭祀祖先，殊為珍罕。

令人驚喜的是，現藏台北故宮的姐妹壺缺蓋，而本壺則是蓋身並存，更勝一籌。

這件擁有近三千年歷史的瑰寶，曾為乾隆帝御藏，收錄於《西清古鑑》之中，流出宮後一度為晚清鉅富周慶雲所有，歷經無數學者研究考據，著錄纍纍，日前在蘇富比上陣，在熾熱競投下以US$450萬落槌，連佣US$540萬（HK$4,210萬；NT$1.72億）高價易主。

Lot 33｜西周中期 公元前十至九世紀 周㗬壺（成交冠軍）

器銘：周㗬作公日己尊壺 其用享於宗 其孫孫子子萬年永寶用 周（最後的周字為族徽）
蓋銘：周㗬作公日己尊壺 其用享於宗 其子子孫孫萬年永寶用 周（最後的周字為族徽）
高度：58.5 cm
來源：

• 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曆收藏（即乾隆皇帝）
• 清宮舊藏
• 周慶雲（1864-1933）收藏

估價：US$3,000,000 - 5,000,000
落槌價：US$4,500,000
成交價：US$5,400,000

談此珍器的重要性、流傳脈絡、學術研究之前，讓我們先靜下心來，從藝術視角出發，鑑賞箇中美學和含意。

周㗬壺巍然聳立，莊重威嚴，鑄工卓絕，散發幽幽古韻；紋飾簡中見繁，層次分明，工藝精湛，設計絕巧；通身鏽色純熟，歷千載往昔，獨蘊其中，昭示物主尊貴之社會地位。

壺形呈橢方，左右各鑄銜環獸首耳，壺蓋和直頸飾神鳥鳳凰紋，腹部以寬帶菱形絡紋分成四區，寬帶內填蟬紋，高圈足上再輛以斜角雲紋裝飾。

其中，垂冠長尾狀的鳳鳥主紋飾，既見證了商周更替，亦顯示出兩朝青銅器之變遷。

周㗬壺左右各鑄銜環獸首耳，鑄工卓絕

周㗬壺主飾神鳥鳳凰，寬帶內填蟬紋，莊重威嚴

商代最盛行的青銅圖紋是饕餮。這種上古怪獸極為貪吃，永不滿足，在禮器上鑄成一雙大眼，但無下顎的獸面造型，以警惕貴族別要揮霍無度。及至晚商，獸面設計有所變化，通常為兩頭相對而視的夔龍結合而成。

周朝取商而代之後，以往多僅作襯飾的鳥紋冒起，尤其於公元前10世紀（穆王、共王時期）盛行，取代了饕餮地位，常見於當時重器之上。周㗬壺的相顧鳳鳥，即為箇中佳例。

事實上，無論是考古證據還是古代傳說，都顯示出周人崇拜鳥圖騰。《國語》有曰：「周之興也，鸑鷟（鳳之別名）鳴於岐山。」相傳周朝發源地岐山有鳳凰棲息鳴叫，人民認為神鳥全因文王德行而來，乃國勢盛興之吉兆。

至於寬帶上的蟬紋，同樣蘊含深意。

在先民眼中，蟬脫殼羽化，代表著永生；在樹叢中餐風飲露，乃冰清玉潔的象徵。有學者認為，青銅器上飾蟬紋，是要表達器內食物和飲料，都是高貴和純潔的。

器銘：周㗬作公日己尊壺 其用享於宗 其孫孫子子萬年永寶用 周（最後的周字為族徽）

現在我們暫時告別西周，穿越到二千多載後的滿清盛世。

乾隆十四年起，這位「文青皇帝」數度召集群臣，為清宮4,000多件古銅器丈量尺寸、手繪圖像、撰寫說明，最後完成了三套圖錄，按編撰時序分別為《西清古鑑》、《寧壽鑑古》、《西清續鑑》。由於《西清續鑑》分為甲、乙兩編，故以上圖錄又統稱「西清四鑑」或「乾隆四鑑」。

乾隆敏求好古，此舉既是為了整理內府珍藏，亦是希望鼓勵一眾藝匠，從古代重器擷取精華，推陳出新，創作出更為精彩的藝術品。

在攝影和互聯網面世以前，此項編書工程為清宮銅器留下了寶貴的形影紀錄，倍受歷代金石藏家極致推崇。

本壺器身及其銘文錄於《西清古鑑》

本壺蓋及蓋銘，與現存台北故宮的姐妹作壺身同錄於《西清續鑑甲編》

周㗬壺有兩件，不但成對，而且同銘。拍賣的這件錄於《西清古鑑》，如今蓋身並存；台北故宮的姐妹壺則錄於《西清續鑑甲編》，如今缺蓋。

有趣的是，若我們以「四鑑」記錄的銘文為依據，本拍品的壺蓋在內府收藏期間，所配的其實是現藏台北故宮的壺身。學者推測，很可能是兩個壺蓋流出清宮時錯置了。

至於本拍品在內府時所配的壺蓋，現在則是下落不明。據上世紀初的金石文獻記載，此壺蓋曾為丁彥臣擁有。丁氏號筱農，道光年間出生，同治年間官至山東督糧道，本身亦為金石學家。

青銅器蓋身並存之價值，相信不用筆者詳談。以商朝青銅器皿方罍為例，有「萬罍之王」之稱，至2014年得以蓋身合一，完罍歸湘，為全球媒體報道，寫下中國文物史重要一頁。

台北故宮的缺蓋周㗬壺

周㗬壺不但器身和頂蓋各有24字長的銘文，字裡行間更隱含曾經失落的歷史片段。

• 器銘｜周㗬作公日己尊壺 其用享於宗 其孫孫子子萬年永寶用 周
• 蓋銘｜周㗬作公日己尊壺 其用享於宗 其子子孫孫萬年永寶用 周

銘文本身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周㗬為父親「日己」製作了這件青銅壺，用饗於宗廟，以供子孫後代永遠寶有，最後一個「周」字則是族徽。

西周的青銅重器，物主又是周族人，大家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必定就是統治中原的姬周王室對吧？然而，正是銘文中的周父「日己」，以及「周」族徽，對學者響起了無聲的警號。

蓋銘：周㗬作公日己尊壺 其用享於宗 其子子孫孫萬年永寶用 周（最後的周字為族徽）

商民崇天重祭，會以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取名，稱為日名。是故，開國君主成湯又稱大乙，名君有武丁，紂王其實叫帝辛。據考究，日名雖為夏商習俗，但直到西周中期才式微。

雖然商代王室貴族會把日名與族徽加進銘文，但姬周族人並無此等習俗。周㗬壺的銘文，既有日名「日己」，又有族徽，很明顯就不屬建立周朝的姬姓部族。

這個不是姬姓的周族，究竟是甚麼身份？

姬周部族最早居於姬水，後來遷居於豳。直到古公亶父（周文王祖父）擔任領袖時，由於屢受戎狄侵擾，故又遷徙到岐山下的周原，在這裡建邑築城，最終在牧野之戰擊敗商軍，成為天下共主。

傳統觀點認為，姬族遷往周原之後，才根據此地名稱取國號為「周」。不過後來有不少考古證據指出，姬族遷往周原之前，商代甲骨文就已經有周族或周國的記載。

這個在姬族之前的周族或周國，又是甚麼人？

上述兩個問題，答案都是同一個 - 妘姓部族。

據學者研究，古公亶父與姬族還在豳地時，居於周原的是妘族，當時也是個部落方國，稱為「周」。姬族其後遷往周原，其實是打敗了當地的妘族，取而代之成為「周」方國的統治階層。

妘為上古八大姓，同時屬祝融八姓，可能為顓頊（五帝之一）後裔。

從周㗬壺銘文可知，妘族雖被姬族所敗，惟不但並未滅亡，在改朝換代之後，更擁有與姬周王室一樣的貴族特權，可以鑄金祭祖，又得以保留從商朝時期傳承下來的習俗，在銘文使用日名及族徽，長期活躍於歷史舞台之上，絕非等閒之輩。

上二圖為周原遺址發掘商周馬車，下二圖為陝西為旅遊業建的周原周文化景區

民國 吳昌碩《周㗬壺》軸（局部）｜台北故宮

自問世而來，有許多大家學者研究過周㗬壺。其中一位更令人頗感意外的，乃是吳昌碩。

台北故宮有一件館藏（上圖），乃吳昌碩74歲時（1917年）所作，繪畫了其中一件周㗬壺蓋，同時墨拓壺蓋銘文，並書寫自己的看法。

這位近代書畫巨匠首先表示，《說文解字》記載「㗬」是嘴唇厚的意思。接著，他談到銘文最後一字，指晚清金石學家吳大澂在著作附錄有所記錄，惟未有詳加解釋。

至於吳昌碩本人，認為此字其實屬於象形，可以釋為「匜」，而壺和匜實為同類，分別僅在於兩者器蓋形狀有別。

因為後世學者研究，我們知道壺和匜的模樣是完全不同的，銘文的最後一字實為族徽「周」。不過這件逸事，也側面印證了周㗬壺是何等重器，連吳昌碩也大感興趣，仔細研究一番。

---

Lot 34｜泰祥洲《周㗬壺》水墨紙本 裝框

創作時間：2024年
尺幅：121 x 62 cm
估價：US$30,000 - 50,000
落槌價：US$70,000
成交價：US$84,000

今次拍賣周㗬壺，蘇富比是隆重其事，除了鋪天蓋地的宣傳外，又安排泰祥洲描繪此器的水墨畫同場舉槌。結果反應亦甚為不俗，以逾估價兩倍的US$7萬落槌，連佣US$8.4萬成交。

泰祥洲為60後藝術家，早期學習宋元繪畫的筆墨語言，後來受天文學家伊世同啟蒙，把宇宙學、天文學融入書畫世界之中。他的作品獲布魯克林博物館、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芝加哥藝術學院、弗利爾美術館、耶魯大學藝術博物館等機構收藏。

至於最有名的泰氏作品藏家，則是Tesla創辦人馬斯克（Elon Musk）。

泰祥洲的創作生涯相當有趣。他出身寧夏一個書香世家，7歲便開始跟隨胡公石學習書法，成長期間都沉醉於書畫藝術之中。長大後，他赴紐西蘭工作求學，轉攻數碼媒體設計，為許多大品牌設計過網站，甚至自立門戶開公司。

不過他念茲在茲的，始終是水墨書畫。2006年，他進入北京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攻讀博士研究生，自此正式踏上藝術家路途。

---

Lot 20｜清乾隆 粉彩普賢菩薩

高度：69.5 cm
來源：美國私人收藏，至1970年代
估價：US$500,000 - 700,000
落槌價：US$1,030,000
成交價：US$1,236,000

另外一件逾百萬美元成交的拍品，則是此尊甚為罕有的乾隆宮廷瓷像。

自蒙元以降，藏傳佛教與中原朝廷一切關係密切。至乾隆一朝，天子對藏佛更是尤為尊崇。

乾隆二十二年至四十七年，高宗按格魯派修行的各部瑜伽，先後於紫禁城、圓明園、承德等地修造八座「六品佛樓」，體現他對箇中信仰之熱情。與此同時，他與國師三世章嘉的情誼，更是佛教歷史佳話。

誠然，乾隆帝經常詔令製作佛像，惟以金屬居多。至於此朝的大型瓷胎造像，傳世的本就較為鮮見，在市場流通的更為稀少。其中描繪普賢菩薩者，據現時已知記錄，本品很可能是拍場首例。

乾隆朝宮廷瓷胎造像，可簡單地分成兩類。第一類最為常見，乃直接模仿銅製鎏金佛像之例，即面部、手臂、身軀皆鎏金，其餘部位則施以不同釉色。2011年紐約佳士得有一例，兩尊菩薩作單膝下跪狀，高29.2 cm，當時約US$8萬成交。

另一類即如本品一般，不仿金銅效果，而以粉彩渲染之，當中以無量壽佛主題在拍賣較為多見。2019年北京秋拍，29.5 cm高的粉彩無量壽佛、白度母、綠度母，三尊一組舉槌，估價RMB 1,500萬，終以兩倍的RMB 2,990萬易主。

本品總高69.5 cm，筆者按官方照片比例計算，普賢菩薩大概為39 cm高，六牙白象則約35 cm高。

附座獸的此類造像本就鮮見，而且本品造工確為精細。以蓮座為例，並非如常見般在底座平面上繪畫蓮瓣，而是真的營造出如浮雕般的凹凸立體效果。

清乾隆/嘉慶 鎏金瓷胎菩薩像 兩尊｜2011年，紐約佳士得，約US$8萬成交

清乾隆 粉彩無量壽佛、白度母、綠度母 （三尊一組）｜2019年，北京保利，RMB 2,990萬成交

佛教信仰中，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並列，為釋迦兩大弟子，前者象徵如來的理、定、行三德，後者則代表智、慧、證。

據佛經記載，普賢菩薩曾在佛前許願，將騎著六牙白象去守護依照《法華經》修行的信眾。白象代表菩薩的大慈力，六牙則象徵六度波羅蜜，即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

本尊粉彩普賢菩薩，不但工藝卓越，表情栩栩如生，白象所披更飾以五爪御龍，彰顯天子權威。

乾隆曾在紫禁城興建兩座影堂，紀念三世章嘉和六世班禪對佛教發展的貢獻，與及他對這兩位高僧的緬懷之情。據《清宮檔》記載，紀念六世班禪的西配樓之中，就曾供奉和本品相類的普賢菩薩瓷像：

「……明間安紫檀桌二張上供中洋彩瓷騎獅文殊菩薩一尊，左洋彩瓷騎像普賢菩薩一尊，右洋彩瓷騎吼觀世音菩薩一尊……」

---

其他精選成交

Lot 151｜清乾隆 洋彩胭脂紅地軋道纏枝蓮花紋貫耳瓶 「大清乾隆年製」款

高度：25.5 cm
來源（The Value補充）：

• 亞洲私人收藏
• 香港佳士得，2022年11月29日，編號3007（HK$1,638,000成交）

估價：US$300,000 - 500,000
落槌價：US$830,000
成交價：US$996,000

Lot 13｜清乾隆 鬥彩團花卷草紋缸 「大清乾隆年製」款

直徑：33 cm
來源：

• 第一代從男爵，第一代蒙塞拉特子爵 Francis Cook（1817-1901）收藏
• 第二代從男爵 Frederick Cook（1844-1920）收藏
• 第三代從男爵 Herbert Frederick Cook（1868-1939）收藏
• 第四代從男爵 Francis Ferdinand Maurice Cook（1907-1978）收藏，至1946年
• Leiria & Nascimento， Casa Liquidadora，「Auction of the Contents of the Monserrate Palace」，1946年11月9日
• 葡萄牙私人收藏
• Cabral Moncada Leilões，里斯本，2016年9月27日，編號425

估價：US$300,000 - 500,000
落槌價：US$450,000
成交價：US$540,000

Lot 8｜清雍正 仿鈞新紫釉天球瓶「大清雍正年製」款

高度：52 cm
來源：

• 西雅圖藝術博物館，西雅圖
• 蘇富比Parke Bernet，紐約，1977年11月5日，編號219

估價：US$150,000 - 250,000
落槌價：US$500,000
成交價：US$480,000

Lot 35｜新石器時代至周 玉鉞

長度：18.2 cm
來源：Gustav Heinrich Ralph von Koenigswald（1902-1982）收藏，約1939年得於北京
估價：US$200,000 - 300,000
落槌價：US$320,000
成交價：US$384,000

Lot 24｜清乾隆 銅胎掐絲琺瑯胡人騎獅熏爐一對

尺寸：54.5 cm
來源：

• 弗蘭克）卡羅（盧芹齋繼任人），紐約，1960年12月
• Amon G. Carter, Jr. 夫人（1927-2022）收藏

估價：US$250,000 - 350,000
落槌價：US$240,000
成交價：US$288,000

Lot 18｜清乾隆 金鑲松石雙元盒

尺寸：10.8 cm
重量：195.6 g
來源：

• 保泰於（活躍於1780）1783年敬貢乾隆皇帝 (1711-1799)
• 清宮舊藏
• Parish-Watson & Company, Inc.，芝加哥，1934年
• 美國私人收藏，得於1972年之前，此後家族傳承

估價：US$60,000 - 80,000
落槌價：US$180,000
成交價：US$216,000

Lot 10｜清雍正 黃地綠彩福運綿綿紋盌 「大清雍正年製」款

直徑：15.2 cm
來源：常立達爾（John Oswald Liddell，1858-1918）收藏，此後家族傳承
估價：US$60,000 - 80,000
落槌價：US$180,000
成交價：US$216,000

Lot 144｜清康熙 五彩穿花龍鳳紋盤 「大清康熙年製」款

直徑：32 cm
估價：US$20,000 - 30,000
落槌價：US$85,000
成交價：US$102,000

---

拍賣總結

拍賣行：紐約蘇富比
專場：中國藝術珍品
拍賣日期：2024/9/18
拍品數目：269
成交：195
未成交：74
成交率：72.5%
成交總額：US$15,282,2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