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裸女，你想像模特兒躺在床上的實際畫面，非常大膽，但作品卻沒有情慾之感。常玉用了裸女題材，表達的卻是中國文人畫的山水境界……這也是為何他如此偉大。」
裸女，總是會讓人想起色情、肉體、慾望。偏偏常玉（1966年卒）筆下的《曲腿裸女》，那麼抽象、那麼線條、那麼形而上，以至角度這麼獨特，令人覺得很有一種「看山不是山」的感覺。今日我們請來香港蘇富比「現代亞洲藝術部」主管 - 張嘉珍（Vinci Chang），帶各位上一堂5分鐘的課，發掘常玉巔峰絕唱裡面看不見的一面。
常玉的最後一幅裸女作《曲腿裸女》
從裸女到山水
1921年，常玉開始畫裸女畫，最初是很浪漫的粉紅裸女。慢慢地在40多年時間之中，這種情慾開始轉化，畫面不再只是異性的肉體，裸女的線條開始抽象化。1965年繪《曲腿裸女》，是最後一幅，畫得非常特別，由下而上的視角，完全異於一般裸女畫：一看是裸女，再看卻很像山水的結構。裸女是西方經典題材，常玉卻用之表達中國傳統山水的精神層面，達致了他藝術生涯的巔峰。
這不單是我們的看法，常玉本人亦是如此認為。他絕少在畫作上落款、標年代，《曲腿裸女》是唯一一幅，親自寫了很多字，還標示了年份月份。「如果在當其時不遭窮困，勤於作畫，不致等到今日始成，則早到成熟期矣，万嘆。特此作記，時在一九六五 四月。」
這段文字是常玉完成《曲腿裸女》後的自白，你可以感受到他的無奈：藝術終有大成，可惜卻已時不予我。這種感傷，與他的生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香港蘇富比 現代亞洲藝術部 主管｜張嘉珍 Vinci Chang
年少無憂 畫作甜美
常玉在四川南充出生，父母經營當地數一數二的大型紡織廠，所以童年時衣食無缺，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自小就在雙親安排下，跟隨老師學繪畫、寫書法。所以藝術對他來說，是坦承表達自己、抒發情感的方式，從來就不是賺錢工具。
1920年，常玉到了巴黎。相機在那時而言，是時髦新穎又昂貴的玩意，差不多等於一台汽車的價錢。常玉當時是巴黎唯一擁有相機的華人，交的女朋友都是西方女生。生活依靠家裡寄錢接濟，沒錢的時候，他就拿相機去當押；到有錢時，再跑去贖回來。
你可以想像，這位公子哥兒初到巴黎，仍然逍遙自在。完全不知道痛苦是甚麼，所以當時他的畫都很甜美，沒有悲慘的東西出現。所有看到的東西都是快樂的，畫的東西也很快樂。所以常玉那時畫的裸女是粉紅色的，是觸感、顏色、或光線反射的肌膚光澤，感覺很甜密，表達的是他跟畫中人、物的關係。
常玉是第一代旅法的華人藝術家
從看得到 到看不到
到30年代末、40年代初，他的父母、大哥相繼離世，頓失經濟所依，生活變得非常拮据。可是這位畫家，寧願到仿中國古代家具的工廠做工，幫家具上漆賺生活費，也不願隨波逐流，畫大家當時喜歡的東西去賣錢，足見他的藝術有多真誠。從這個時期開始，常玉的畫風亦開始變革。
尤其到50、60年代，他的裸女畫線條感特別深，輪廓特別明顯，很硬，但是又很自在，開始把具像東西抽出來，變成抽象。許多畫家是很視覺性的，常玉則是很哲學性的思考。巴黎當時有兩位現在很著名的亞裔畫家，一位是常玉，另一位是藤田嗣治。藤田一直追求是看到的東西，常玉最後則是畫看不到的東西。
當時巴黎很多人不懂常玉，我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他裡面的東西很深入，把中國文人畫的山水境界，透過裸女這種完全不相干的題材表達出來，西方人往往不易明白。藤田的作品，西方人則一目了然。所以兩人在世時，在西方有極端不同的評價和反應。
張嘉珍親自操刀，為《曲腿裸女》拍下不同角度的照片
50年代開始，常玉在巴黎的事業相當落寞，因為很多策展人都不明白他的藝術。他也不是多產的畫家，目前統計，一生大概就兩百多幅作品。他始終不把繪畫當成賣畫過活，晚年生活很差。
生命盡頭 藝術巔峰
來到1965年，常玉迎來人生最後一次展覽。他當時是否有感大限將至呢？我們不知道，但常玉傾盡全力，創作出許多很大尺幅的作品。我覺得他想要證明一些事情：一、他不是業餘；二、他對創作很認真嚴肅；三、他可以畫大畫。
《曲腿裸女》正是如此契機下的創作，繪畫的角度非常獨特。你想像模特兒躺在床上的實際畫面，非常大膽，但作品竟然沒有情慾之感，很抽象，很形而上。西方畫了過千年的裸女，還是表面的裸女，很清楚的肉慾感覺。但是常玉想要表達的，是東方人看裸女，更深入的精神層面是山水境界。這是東、西方畫家在同一題材上面，不同的想法跟邏輯。 這也是為甚麼常玉如此偉大。
《曲腿裸女》是如斯特別，所以我今次特別為它拍了不同的角度的照片。我試著回歸到常玉的想法，覺得他希望大家用不同的角度去欣賞。從兩邊角度看，裸女的身體變形更誇張，視覺空間感擴充至無限。
1965年的最後展覽，常玉親自設計邀請函，封面選用《曲腿裸女》
邀請函背後有展覽的詳情，以及常玉本人的「眼睛」
《曲腿裸女》是常玉畢生最了不起的作品，事實上他本人親自為最後個展設計邀請函時，就選了它作封面，可見內裡有無比特殊的意義。那次展覽特別的地方，是觀眾除了藏家和朋友外，還有一眾旅法的後輩 - 趙無極、朱德群、席德進等等。展覽在這些出色的藝術家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展覽的幾個月後，常玉就撒手人寰。說法是瓦斯（煤氣）中毒，死後一個多禮拜才被人發現。他費盡力氣，藝術終有大成，人生卻已走到了盡頭。很浪漫，也很傷感。
常玉很多時候表達情慾，或是他和畫中人的親密關係。可是後來他看到的，已經不是一個軀體，而是一個符號。巴黎吉美博物館（Musée Guimet）在2004年舉辦常玉回顧展時，《曲腿裸女》被視為當中很重要的作品。每個人對常玉畫作的答案或許都不同，但他給的題目就是符號，所以那次展覽就是decoding，解密。
莫逆之交 - 常玉與Robert Frank
比梵高幸運一點
常玉的人生，不禁令人想起梵高。兩位都是偉大的畫家，在世時藝術卻為人所無視。不過常玉或許幸運一點，就是他人生中還有知音人。例如是Robert Frank，攝影大師，今個月剛剛過世。很少人把常玉和他放在一起聯想，事實上兩人是忘年之交，Robert Frank更為常玉做了很多事。
時間回到大概1945年，兩人本來相約交換工作室使用，但是常玉最終沒去紐約，反而是Robert Frank去了巴黎。兩人相交相知，很快成為忘年之交。話說一次，有個畫商花US$800買下一幅常玉畫作。豈料沒幾天後，他帶著畫作回來，要求常玉在上面再添幾筆。常玉心裡當然生氣，當時沒有發作，只請Robert Frank先替他付US$800，把畫從畫商手上拿回來。
Robert Frank當時雖然也不寬裕，但也沒猶豫，拿出身上僅餘的所有錢給那畫商。畫商走了以後，常玉拿出白漆，把整幅畫都刷白。你可以看到兩人交情之厚，也可以感受到常玉對畫畫的認真和執著。
即使常玉死後，Robert Frank仍然為這位老朋友做了很多事情。90年代，台北蘇富比幫他做第一次常玉專拍。上拍的畫作，當初無人懂得，都是Robert Frank向常玉買下來的。專拍賣得的錢財，一部份是為了幫常玉籌備基金，其餘是拿來修復臺灣歷史博物館收藏的常玉作品。
Robert Frank後來還為常玉拍了一套紀錄片，他一輩子都記著這個人。兩個藝術家跨世紀的緣份，很難得，很感人。
常玉死後，一直寂寂無名。直到90年代，由台灣開始，大家重新發現常玉。後來因為拍賣，香港、內地、東南亞亦開始留意到常玉、了解他、喜歡他、欣賞他、收藏他。《曲腿裸女》這樣的一幅作品，好好去介紹它，呈現它，我自覺有所負任。
常玉（1966年卒）《曲腿裸女》
拍品編號：1029
尺寸：122.5 x 135cm
創作時間：1965年
款識：
- 玉SANYU（右下）
- SANYU 4.1965
- 如果在當其時不遭窮困，勤於作畫，不致等到今日始成，則早到成熟期矣，万嘆。特此作記，時在一九六五 四月。（畫背）
來源：
- 巴黎，圖歐拍賣會，1966年
- 易・畢朵舊藏
- 尚・克勞德・希耶戴舊藏
- 巴黎，德雷福斯收藏
- 重要私人收藏
行方預期逾HK$150,000,000成交
拍賣詳情
拍賣行：香港蘇富比
專場：現代藝術晚間拍賣
拍品數目：33
台北預展：2019/9/21 - 22｜華南銀行國際會議中心
香港預展：2019/10/3 - 5｜香港會議展覽中心
香港拍賣：2019/10/5，6:30pm｜香港會議展覽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