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中華瓷器收藏之路，大家往往先為五花八門的圖案紋飾所吸引，去鑽研其中的含意象徵，深究箇中的故事出處。忽爾，我們發現眼角餘光處，原來還有單色釉這一片天。
這裡拋卻了繪畫的枷鎖，純粹追求器形與釉色的極致。只有形與色，卻建構出不輸圖紋繪畫的萬千世界。
今年紐約春季拍賣，蘇富比特別策劃了「Cadle家族收藏中國單色器珍」。這個重要私人收藏專場呈獻23件珍器，以明朝宣德的絕色祭紅為首，帶領我們窺見歷朝匠人的一抹出彩。
Cadle伉儷於80年代造訪中國
用今日的網絡用語形容的話，Don D. Cadle年少時是位學霸。他先後於密蘇里軍事學院和耶魯大學就讀，再拿獎學金前赴牛津大學，以24歲之齡在這間頂尖學府成為博士。修學期間，他更帶領貝利奧學院賽艇隊稱霸牛津，贏得「Head of the River」榮銜。
Don此後的履歷也是非常亮麗。他畢業後加入美國陸軍，於軍事情報兵團服役，派駐德國時邂逅了廝守終生的Inge。婚後，兩人遷往華府，男方先後於預算局和太空總署（NASA）工作，為阿波羅登月計劃的資金籌集起了重要作用。
此後，他被派往德國，相繼在外商直接投資部和國際開發署擔任高級官員。接著，曼哈頓的大通銀行向Don招手，邀請擔當集團財務主管。1978年，Don自立門戶創辦投資公司，和太太過著半退休生活。
80年代初中國改革開放之際，Cadle伉儷得償夙願，四度造訪這個遠東國度，並在旅途中愛上官窯瓷器。整個80年代，兩人都在拍賣場物色一流珍器。與此同時，他們認識了藍理捷，後者剛辭任蘇富比北美總裁，在紐約開設自家藝廊。在這位大腕協助下，夫婦倆的單色釉收藏更為豐富精彩。
Cadle夫婦先後於1996、2021年離世，藏品由女兒及女婿繼承，至如今於蘇富比上陣舉槌。
Lot 9｜明宣德 祭紅釉盌 《大明宣德年製》款
直徑：10.1 cm
來源：
- 趙從衍（1912-1999）收藏
- 香港蘇富比1987年5月19日，編號250
- 藍理捷，紐約
展覽：
- 《趙從衍家族基金會珍藏明清瓷器展覽》，香港藝術館，香港，1978年，圖錄編號41
註：本拍品包括 香港蘇富比趙從衍收藏專拍圖錄，1987年5月19日
估價：US$400,000 - 600,000
中國古陶瓷常用呈色劑，基本為鈷、鐵、錳、銅四種。其中，銅尤其令人著迷，一來因為燒成的紅色別具魅力，二來是燒製極為困難，故歷來皆屬名貴珍器，同時體現了藝術和科技價值。
首先，銅不像鐵，不見於燒製陶瓷所用的天然土石原料，工匠須特意在釉藥中加入銅，方可製成色釉。其次，銅易於高溫揮發，對氣氛、含量、冷卻速度等因素極為敏感。是故，景德鎮雖自元朝起已嘗試燒造單色紅釉器，但及至明代永宣時期方臻於爐火純青。
然而，祭紅燒製於宣德朝達至頂峰後，仿佛跟隨國力衰退般逐漸失傳。直到有清一代，康熙下令才成功再復燒這種高溫銅釉。
祭紅「復活」後，俘虜了許多清帝之心，最有名的一位便是乾隆。大英博物館現藏一件康熙朝瓷盌，乃是仿宣德祭紅釉所燒，外底有乾隆詠讚的御製詩：「雨過腳雲婪尾從，夕陽孤鶩照飛時。泥澄鐵鏇丹砂染，此椀陶成色肖之。」
此外，台北故宮有兩件宣德本朝的祭紅釉盌，乾隆特地為之選配新石器時代的栗黃有領璧作茶托，領壁上更分別刻有乾隆御製詩。
事實上到了清代，儘管許多技術都有長足發展，但祭紅佳器仍是難得。清中期《景德鎮陶歌》有言：「官古窯成重霽紅。最難全美費良工。霜天睛晝精心合。一樣搏燒百不同。」
看到這首記事詩，大家可能會問：為何歌中說是霽紅，我們卻管叫它祭紅？
大英博物館的康熙朝瓷盌，乃是仿宣德祭紅釉燒製
大英博物館的康熙朝仿宣德祭紅釉盌，外底有乾隆詠讚的御製詩
台北故宮的宣德本朝近例，茶托為新石器時代的栗黃有領璧，乃乾隆特地為之選配
其實霽紅還是祭紅，都是正確名字。「霽」意為雨後或霜雪後放晴，霽紅即形容釉色像此時天色。明朝祭器多用瓷，不少單色釉都成為皇家禮器，故又稱祭紅。
明清國家祭禮，以京師九壇三廟舉辦的至關重要。各壇廟祭器顏色皆有所定，以合五行，其中紅色屬日壇所用。然而，這是明中葉嘉靖帝因循唐宋舊制而起，明初宣德時並無相關記載。與此同時，學者研究指出，宣德朝並未嚴格區分祭器與酒食器。言下之意，即本盌或曾為禮器，但亦可能見於筵席之間。
中國歷朝所尚顏色，很大程度與傳統五德終始說有關，即政權更替如五行相生相剋，「金、木、水、火、土」分別以「白、青、黑、赤、黃」為代表顏色。明朝決定跟隨周、漢、唐、宋，崇尚火德，以紅色為尊。是故，紅釉器地位自然不同一般。
時間回到永宣之世，銅紅釉成品更可以說是百中選一。考古學家在景德鎮官窯遺址中，便發現大量永宣紅釉瓷殘片。據當時宮廷規定，這些不合格的瓷器出窯後需要打碎，免之流出民間私用。
今回拍賣的宣德祭紅盌，色如紅寶，濃綺艷麗，晶瑩欲滴，釉料鋪滿瓷胎，上手能感覺到細膩的橘皮凹凸感，誠為宣窯出彩之作。口沿有自然形成的一線白釉，俗稱「燈草口」，紅白分明，相互烘托。此外，器身紅釉經火熔融，流淌至足邊處截然齊整。此兩者皆為宣德紅釉器的時代特徵。
落款亦值得一提。綜觀各地收藏的宣德近例，年款多模糊不清，例如上述台北故宮藏例，外底是白地淺刻「大明宣德年製」。至於本盌，青花書「大明宣德年製」則是清晰大氣。
本盌為一代船王趙從衍舊藏，曾於1987年在香港藝術館的《趙從衍家族基金會珍藏明清瓷器展覽》亮相。當年不少展品，後來都在市場創下佳績，舉如一件永宣時期的青花海水龍紋小罐，後來進入同樣鼎鼎大名的「天民樓」，至2019年在香港蘇富比舉槌，估價HK$800萬，終在熾熱競投下以HK$2,657萬高價易手。
台北故宮的宣德本朝近例，外底白地淺刻「大明宣德年製」款
本盌為一代船王趙從衍（左）舊藏
Lot 13｜清雍正 爐鈞釉雙耳爐 《大清雍正年製》款
寬度：20.8 cm
來源：
- 仇焱之（1910-1980）收藏
- 香港蘇富比1981年5月19日，編號502
- 張宗憲，香港
- 香港蘇富比1987年5月20日，編號516
- 藍理捷，紐約
註：本拍品包括 香港蘇富比仇焱之收藏專場拍賣圖錄，第一場：《Ming and Qing Porcelain》，1980年11月25日、第三場：《Ming and Qing Porcelain and Works of Art》，1981年5月19日及香港蘇富比圖錄，1987年5月20至21日
估價：US$400,000 - 600,000
爐鈞釉創燒於雍正一朝，名字「爐鈞」透露出玄機 - 它不是無中生有，而是仿宋朝五大名窯中的鈞窯，再變化創新而出世，乃清代單色釉中饒具特色之高貴品種。
爐鈞釉之可貴，在於單靠人力難以控制，窯中每一個細小環節的微妙變化，都會影響窯變效果。釉面有垂流狀小片斑，具流淌靈動之惑，雍正朝器紅斑較多，乾隆以後則釉面流淌較小，且多見藍點。清人張九鉞《南窯筆記》載：「爐鈞一種，乃爐中所燒，顏色流淌中有紅點者為佳，青點次之。」
本爐正屬筆記所載之紅點佳品，紫紅斑點似剛成熟的高粱穗色，乃雍正朝著名的「高粱紅」。斑點與松石綠色渾融交錯，形成仿如孔雀翎羽的幻化之色，又似山嵐雲氣，於烈焰中幻化出別樣瑰麗。
爐鈞釉之卓越，一方面源自雍正高雅脫俗的審美，另一方面則有賴傳奇督陶官唐英的不懈努力。
雍正六年，唐英奉命往景德鎮協助年希堯佐理陶務，翌年即派人前往調查鈞窯配方，藉此研製出爐鈞等仿鈞色釉，以合聖上好古敏求之心。雍正十三年，唐英撰《陶成紀事碑記》，總結此朝「廠內所造各種釉水」，試配成功與通用的十九種官窯之中，爐均釉便居首位。
來源方面，本爐亦是顯赫，先後為三位全球聞名的古董商 - 仇焱之、張宗憲、藍理捷（J.J. Lally）經手，期間又兩度於80年代在香港蘇富比上陣，予人十足信心。
Lot 3｜清雍正 窯變釉梅花紋罐 《雍正年製》款
高度：19.8 cm
來源：
- Joe Yuey（1906-2005）收藏
- 藍理捷，紐約，1987年
估價：US$300,000 - 500,000
鈞窯以變化萬千、變幻莫測的釉色聞名。「入窯一色，出窯萬彩」，呈色在入窯燒製以前無法預測，出窯後也絕對沒有相同的。就算配方相同，亦會因色釉厚薄、入窯燒製的位置、溫度而千變萬化。這種五色變幻的高溫瓷，在宋朝製瓷業「南青北白」局面之間，開拓出厚釉彩斑的新領域。
唐英當年研製仿鈞釉，除了爐鈞而外，也替朝廷燒出了窯變釉。所謂窯變，正是描繪上述釉色於窯中變化莫測的狀況。當然，時至清朝，匠人對箇中釉色變化的掌握，要比數百載前的宋朝精準。
宋鈞以天青及天藍色居多，如帶紫色斑塊則為上品。至於清宮窯變，主要釉色不再是天青天藍，而是紫紅。
儘管如此，兩者審美原則是相類的。舉例說，釉色流動和漸變之處是否自然？主調無論是紫紅還是天藍，會否只呈現出欠缺變化的單調一色？還是多有濃淡變化？和月白的釉色交匯處，配合是否得宜？觀此罐器裡器外呈色，無疑是箇中上品。
本罐另一特點在於器形。其形制殊異，唇口外折，肩飾弦紋，下貼花飾，通體施釉，釉水於貼花流淌積聚，在窯中形成絢爛彩斑。如此裝飾手法，乃源自明朝宮廷專用、外底刻數字款的鈞窯鼓釘水仙盆。
查閱已知收藏，世上僅有三例可比。一例現存台北故宮；另一例於1979年在倫敦蘇富比拍賣；最後一例於1980年代兩度在香港蘇富比舉槌。
本器為三藩市華僑領袖Joe Yuey舊藏。這位廣東人於1906年出生，17歲時移居美國，最初當洗碗工為生，後來跟隨親戚學習營商。Joe Yuey除了在三藩市開設進出口公司，也進軍飲食業，與友人Tommy Toy共同創辦當地著名中餐館Tommy Toy's。
1939年，他協助金門萬國博覽會興建中國村，期間結識了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長Langdon Warner。在後者影響下，他愛上中國藝術，踏上收藏之途。三藩市亞洲藝術博物館的成立，Joe Yuey便透過籌款和捐贈作出巨大貢獻。
2018年，Joe Yuey舊藏的「乾隆 粉青釉如意紋六孔瓶」在紐約蘇富比舉槌，估價US$15萬，結果以US$56.7萬高價售出。
明初 鈞窯天藍釉鼓釘三足水仙盆｜2019年，紐約蘇富比
台北故宮的雍正朝近例
Tommy Toy's為三藩市著名中餐館，曾吸引許多名人到訪
同場精選拍品
Lot 11｜清雍正 祭藍釉大蒜頭瓶 《雍正年製》款
高度：43.2 cm
來源：
- Ralph Thrall King（1855-1926）收藏
- Woods King准將（1900-1947）收藏
- 藍理捷，紐約
估價：US$400,000 - 600,000
Lot 6｜清乾隆 白釉弦紋四繫尊 《大清乾隆年製》款
高度：20.4 cm
來源：
- Joe Yuey（1906-2005）收藏
- 藍理捷，紐約，1988年
估價：US$80,000 - 120,000
Lot 1｜清乾隆 仿汝釉洗 《大清乾隆年製》款
直徑：14.6 cm
來源：
- 香港蘇富比1979年11月29日，編號269
- 香港蘇富比1987年5月20日，編號492
- 馬錢特，倫敦，1987年12月15日
- 藍理捷，紐約，1988年
估價：US$50,000 - 70,000
拍賣詳情
拍賣行：紐約蘇富比
專場：御色晨星：Cadle家族收藏中國單色器珍
拍品數目：23
預展日期：2023/3/16 - 20
拍賣日期：2023/3/21｜9am（香港/台北時間：2023/3/21｜9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