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流」入侵古董陶瓷界 朝鮮月亮壺HK$2,780萬紐約拍賣成交

今年3月的春季紐約亞洲藝術週,佳士得帶來一件朝鮮王朝的白瓷月亮壺,估價US$100萬,結果在熾熱競投下以US$456萬售出,刷新韓國陶瓷之拍賣紀錄,震憾整個收藏圈。

事隔半年,來到秋季紐約亞洲藝術週,蘇富比又帶來一件同時期月亮壺,不但獲得單一拍品專場的尊貴待遇,圖錄更破天荒附有韓文介紹文章,可見行方是次何其重視韓國收藏界。

剛剛,這件月亮壺以US$290萬落槌,連佣近US$357萬(HK$2,780萬;NT$1.14億)易手,成績同樣斐然。

月亮壺被視為朝鮮白瓷的精髓所在,時至今日仍影響著韓國當代藝術創作。其簡約美學的背後哲學,其實便是中國儒家思想。


Lot 1|朝鮮王朝 十七世紀末 / 十八世紀初 白瓷月亮壺

尺寸:高45.2 cm;直徑45.4 cm
來源:

  • 日本私人收藏,1964年入藏
  • 重要日本的人收藏,收藏至約1978年
  • 日本私人收藏

行方預期逾US$3,000,000成交
落槌價:US$2,900,000
成交價:US$3,569,000

拍賣行:紐約蘇富比
專場:石中火 - 朝鮮王朝白瓷月亮壺
拍賣日期:2023/9/19


隋唐之世,中國製瓷業處於「南青北白」的局面 - 南方以越窯為代表的青瓷著稱,北方則以邢窯為代表的白瓷聞名。

至於韓國陶瓷,則可以說是「先青後白」的歷史。高麗王朝(918-1392)時期,韓國吸收了中國越窯柴燒技術,青瓷製作得到飛躍發展。

宋代著作《袖中錦》有言:「監書、內酒、端硯、洛陽花、建州茶、蜀錦、定磁、浙漆……高麗秘色……皆為天下第一,他處雖效之,終不及」。高麗王室專用的高級青瓷,當時甚至比金銀器更為矜貴。

此後的朝鮮王朝(1392-1897),雖然青瓷仍有續燒,但製瓷業已變成了白瓷天下。


高麗王朝 十二世紀 青瓷陰刻蓮花紋鶴首瓶|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


是次舉槌的白瓷月亮壺,出自十八世紀時的朝鮮王朝

相對青瓷,白瓷工藝更為精湛,胎土不含絲毫鐵質,成型後亦需經比青瓷更高的攝氏1,250度燒製。工人要不斷加薪添柴去維持這個高溫,對當時的技術控制而言殊不容易。

朝鮮王朝初期,王室便指定白瓷為御用瓷器。京畿道廣州地區,因為擁有豐富的白土和柴薪,非常適合燒製白瓷,故便成為官窯場所在。

可是為了尋找柴薪,官窯每滿十年便需在廣州範圍內移設他處。直到英祖(1724-1776在位)一朝,官窯終於固定設於廣州分院,以確保白瓷能夠穩定生產。正因如此,廣州分院亦被稱為「朝鮮白瓷的搖籃」。

值得留意的是,韓國與中國瓷品分類有異。韓國白瓷,無論上面用青花、鐵畫、或辰砂繪畫圖案,它的大分類都是白瓷。中國瓷器若說白瓷,則一般專指白釉單色器物。

韓國如此重視白瓷,主要是源於對儒家思想的推祟。


韓國安東市的屏山書院,在「韓國新儒學書院」項目下成為聯合國世界遺產


今年春季在紐約佳士得以US$456萬寫下紀錄的朝鮮月亮壺


朝鮮王朝十八世紀的青花白瓷|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

中韓兩國是鄰居,自古以來多有交錯,其中以明朝/朝鮮王朝時期關係最為密切。

1392年,李成桂登基稱王,擬定兩個國號 -「朝鮮」及「和寧」,奏請明太祖朱元璋裁定。朱元璋以「東夷之號,惟朝鮮之稱美,且其來遠,可以本其名而祖之」為由,選擇了「朝鮮」為其國號。

朝鮮王朝作為大明藩屬國,一直都使用明朝的年號,從最初的洪武、建文、永樂,直到最後的崇禎,官方文字也是漢字。政制上,朝鮮亦多仿傚明制,例如國王之下設最高行政機關「議政府」(相當於明初的中書省),議政府下再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曹」(相當於明朝六部)。

朝鮮王朝的王室和儒士,則統統以儒家思想為尊。事實上,我們可以說朝鮮王朝就是一個儒教社會。


首爾景福宮勤政殿,殿前廣場有「品階石」,讓朝臣按正一品到從九品的次序排列,朝鮮官制受中國影響可見一斑

如今的韓國鈔票有四種面額,上面所印肖像俱為朝鮮王朝的代表人物。

五萬韓圜上的是申師任堂。這位一代巾幗自號「師任堂」,意思是要學習仿傚(師)周文王母親太任(任)的賢能。她努力衝破時代束縛,識字讀書,又擅長詩文、繪畫、書法等等,被譽為韓國第一女性藝術家。婚後育有七位子女,悉數才學教養兼備。

一萬韓圜上的是世宗大王,奠定了李氏朝鮮的統治基礎,在制定朝鮮官制、推廣儒家文教典章等方面成就超然,被視為韓國最偉大的君主。

五千與一千韓圜,分別印李栗谷(李珥)和李滉,俱是韓國儒學泰斗。前者為申師任堂之子,且為後者李滉的徒弟。兩人對儒學的不同見解,令傳人門生分成兩派,觸發過朝鮮王朝史上的重大黨爭。

朝鮮王朝以「小中華」自居。是故,明朝滅亡後,朝鮮國認為自己才是中華文化的正統承繼者,而非外來入侵的滿洲人,可見儒家思想影響之巨。


五千韓圜肖像為李栗谷(李珥),一千韓圜為李滉。兩人屬師徒關係,俱是韓國儒學泰斗

「克己復禮為仁」。朝鮮儒士為踐行儒定的「禮」,需約束自己,時刻控制慾望和情感。他們注重內在的廉潔,渴望淡泊寧靜的生活,對自然抱融洽為樂的態度,追求「知足常樂」。

月亮壺表面空無圖紋,讓人不由得產生將之填滿的慾望。只有控制自己的慾望,才能不添加任何紋樣,保持器面單一純樸的白色。

這種寧靜淡泊的美學,把朝鮮儒士追求的境界發揮得淋漓盡致,故被視為朝鮮白瓷之精髓。時至今日,它仍然影響著韓國當代藝術創作。

2019年,金煥基的雙聯畫《05-IV-71 #200(宇宙)》在香港佳士得舉槌,以遠超預期的HK$1.01億成交,登上「史上最貴韓國藝術」寶座。

這位韓國當代巨匠,創作過許多以月亮壺為題的畫作。他曾經表示:「我的作品中描繪的所有線條均源自白瓷。無論是戀人,還是山,無論是明月,還是鳥,都是源於瓷器。」


月亮壺寧靜淡泊的美學,把朝鮮儒士追求的境界發揮得淋漓盡致。圖為是次舉槌之例


時至今日,月亮罐仍影響著韓國當代藝術創作。圖為金煥基畫作《白瓷與鶴》,2014年香港蘇富比,HK$124萬成交

月亮壺,因形似滿月而得名,又稱月亮罐或滿月形白瓷罐,為朝鮮王朝晚期出品。不同於朝鮮白瓷早期的純白色,以及中期的灰白或青白色,月亮壺大多呈現比較溫暖的乳白色。

然而,即使在乳白色的例子,呈色也不一而足。有的地方會出現生燒(燒製溫度不足)或氧化所致的發黃瑕疵,也有地方因為壺中液體滲出而產生色斑。

月亮壺高度與最大直徑幾乎相同,一般都在40 cm以上。由於體積頗為碩大,難用陶車一次性成型,所以上、下部分其實是分開製作,再接合一起。

如此手法,是借鑑了明朝同類製瓷工藝。然而,月亮壺身中間的接合之處,往往在燒製期間龜裂或變形,故很難形成完整的圓形球體,接合痕跡亦較為明顯,不似明代大罐般平整光滑。


有的地方會出現生燒或氧化所致的發黃瑕疵|圖為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例


即使是同一個月亮壺,表面釉色也並非一致。圖為是次舉槌之例


月亮壺中間接合的痕跡,大都頗為明顯。圖為是次舉槌之例

客觀而言,上述兩點本身都是缺憾,但收藏的品味與情感,有時是相當主觀的。

以康熙朝的豇豆紅瓷器為例,由於火候極難控制,且受化學成份影響,成品會出現呈色不勻、紅綠相間的狀況。這本來也是一種缺憾,但收藏家非但愛上了如此的「缺憾美」,更為之添上各種如詩似畫的雅稱,舉如桃花片、美人醉等等,成為古董界一場美談。

月亮壺也是類似情況。球體不完整,反而產生出一種非對稱結構。大家從不同角度觀賞,便呈現出不同面貌。器形有微小差異,也如天上真正的明月一般,即使滿月,也略有圓缺之差。釉色的不均和色斑,也令月亮壺在色譜上更添變化,不致於「千壺一面」。

從「缺憾」變成「缺憾美」,這也是古董收藏的一大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