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季紐約亞洲藝術週，蘇富比以兩尊明初宮廷佛像領銜 - 懷抱明妃的喜金剛，以及刻《大明宣德年施》款的寶帳大黑天。兩者各高66 cm及74 cm，體量冠絕全球所有的明初相同主題造像。其中，大黑天更是拍賣史上最巨型的帶年款明初宮廷銅像。
此兩尊銅製鎏金的造像，曾一起於鹿特丹的世界博物館亮相十載之久，如今由荷蘭「菩提曼拏羅基金會」釋出，早前一經宣佈後即引起哄動。
可是到了日前（紐約時間3月19號晚上9時）舉槌之時，拍賣卻沒有如期舉行，令外間議論紛紛。不少意見猜測，是否有博物館出手求購，所以才取消了拍賣。
The Value向蘇富比查詢，確認此兩件重器已改為循私人洽購出售。官方回覆的中文翻譯如下：「與菩提曼拏羅基金會（賣方）商討後，決定尋求經私人洽購渠道出售此兩件拍品。」
Lot 1｜明宣德 銅鎏金寶帳大黑天立像 《大明宣德年施》款
高度（連座）：74 cm
來源：
- 倫敦佳士得1973年6月19日，編號148
- 倫敦佳士得1979年6月13日，編號61
- 歐洲私人收藏
- 贈予菩提曼拏羅基金會，2011年
拍賣估價（改循私人洽購出售）：US$4,000,000 - 6,000,000
Lot 2｜明初 銅鎏金喜金剛立像
高度（連座）：66 cm
來源：
- Eduardo Lingero收藏，布魯塞爾，1979年3月
- 歐洲私人收藏
- 贈予菩提曼拏羅基金會，2011年
拍賣估價（改循私人洽購出售）：US$3,000,000 - 5,000,000
探討這兩尊華貴珍罕的佛像之前，先為大家簡介神秘的菩提曼拏羅基金會。之所以說神秘，皆因這個收藏自起步開始，深耕了整整半個世紀才為人所識。
基金會管理之藝術品，為一個荷蘭家族自1950年代起蒐集而成。此家族對東方信仰尤感興趣，故尤為關注西藏及佛教相關的藝術。其「天字第一號」開山藏品正是一個佛首，來自印尼爪哇著名的古佛寺「婆羅浮屠」。至於菩提曼拏羅（Bodhimanda）這個名字，其實就是佛教用語「道場」，意指如來成道的場所。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個私人收藏一直保持低調，默默耕耘，直到21世紀初在鹿特丹世界博物館展出，平地一聲雷，向收藏界投下一枚震憾彈。
基金會不少藏品都曾經長期借予世界博物館展出。舉如一件稀見的明代御製銅鎏金大油燈，刻《大明景泰年製》款，後來於2018年在倫敦邦瀚斯舉槌，以逾£132萬成交。
此外的焦點，自然是今次的兩尊藏傳佛教宮廷造像。
菩提曼拏羅基金會的珍藏，長期於鹿特丹世界博物館展出。前方的明代御製銅鎏金大油燈，後來在倫敦拍賣售出
元蒙一世，藏傳佛教（簡稱藏佛）基本上就是國教。一方面，這事關皇室貴族的宗教信仰；另一方面，也是促進蒙藏同盟與管治藏地的懷柔手段。
忽必烈執政時，國師八思巴邀請紐瓦爾名匠阿尼哥擔任總管，與其尼泊爾和西藏弟子為朝廷鑄造佛像，把「西天梵相」風格帶到中原。然而，歷經元末戰亂，朱元璋禁止僧道寺觀造新像的政策，乃至燕王造反的靖難之變後，「西天梵相」影響已然殆盡。
是故，及至永樂一朝，宮廷可說是重新上路，把西藏與尼泊爾元素融合到漢地藝術，打造出嶄新的造像風格，為將來聞名遐邇的「永宣造像」掀開序幕。
喜金剛像局部
永宣造像之美，無疑令人驚艷。
首先，做工精致入微，氣質典雅唯美，散發皇家氣息；其次，銅胎厚重，通體打磨光滑圓潤，鍍金明亮沉厚；再者，身體勻稱，寬肩細腰，肌肉在視覺上顯現彈性，柔和自然，具有尼泊爾造像風格的獨特美感。
面相方正，頭額窄平，鼻樑高直，頰頤豐滿，神情莊重溫厚，含蓄內斂，女性神祗柔媚而不性感，軀體飽滿不而過份強調似感，則是弱化了梵藏造像風格意趣，再以漢地審美加以改造之成果。
永宣造像其中一個特點，是無珠石嵌飾。頭冠、耳鐺、瓔珞、臂釧、手鐲、腰帶等多以細密連珠紋為飾，渾若天成。飄帶自雙肩飄曳而下，婉延曲折，流暢靈動。
喜金剛像局部
燕王登基成為永樂帝後，為了處理「山高皇帝遠」的西藏之境，積極資助及籠絡藏佛各大派系，恭請上師、分封法王、興建佛寺。他本人亦篤信藏佛，被上師高僧尊稱為「掌控力之輪等七政寶的法王」。
永樂帝的其中一個懷柔手段，便是把貴重非常的宮廷佛像贈予藏佛大德。宣德帝雖然延續祖父國策，但很少送造像給高僧，而是把之施予中原重要寺院。或許因為如此，存世宣德宮廷佛像要比永樂的為少。
菩提曼拏羅基金會的寶帳大黑天像，底座前台刻《大明宣德年施》款，正是宣德宮廷代表作。
此尊不但是明初最巨大的大黑天像（74 cm），亦是私人收藏界中最大型的明初帶款宮廷造像，體量僅次於青海省博物館的永樂朝菩薩像（154 cm），與巴黎市立賽奴奇亞洲博物館珍藏的永樂朝菩薩像（126 cm）。
大黑天像局部
大黑天源自古印度，本為戰神、財富之神、以及守護糧食豐足的廚房神，後為藏佛吸納，成為至關重要的怒相護法神。
無論是造像還是唐卡，大黑天都按儀軌被描繪成肌肉結實、短腿粗壯。若果把這樣的造型放在古印度戰場，是巨大力量、穩定性、耐力的象徵，常常揮舞橫棒為障，抵擋敵軍騎兵部隊。事實上，大黑天許多形象都以橫棒為法器。
大黑天信仰傳入西藏後，除了是宗教上的護法，也成為了地域上的守護神，保護百姓。
古時西藏、蒙古等地，人民過著遊牧生活。無論是放牧養羊、經商貿易、以至日常生活，帳篷就是他們的安身之所。有學者認為，大黑天在當地成為了帳篷守護神，保護安身其中的人免受傷害，故衍生出「寶帳大黑天」這個化身。
大黑天像局部
大黑天像局部
蒙古人尚武，故非常重視大黑天的軍神身份。據記載，忽必烈曾用黃金鑄造近40 cm高的大黑天供奉，惜流傳至近代被毀。元朝立國後，君主即位前亦必須在大黑天像之戒壇前受戒。
及至明初，大黑天信仰不衰，仍然是皇室與僧侶極其重視的神祇。
造像鑑賞，當以臉相最為關鍵。本尊雖然怒目圓睜，血口利齒，鬚髮如火焰般飛揚，惟予人威武而大兇大惡之感，加上神情栩栩如生，甚為精彩。
三眼圓睜，乃了悟「三世」和「三身」之化現；頂上五骷髏冠，表示從「五毒」轉化成「五智」；頸部衣飾纏蛇，象徵降伏瞋心；肩膊掛戴人頭編織而成的長環，代表萬物的虛幻本質「色」；腳踏人屍，象徵破除魔障。
從雙手動作估計，本尊本應左手托噶巴拉盌，右手持鉞刀，象徵「方法與智慧」的結合。
大黑天像局部
大黑天像背部
從用料、體量、工藝角度去鑑賞，本尊在芸芸明朝宮廷造像中，亦是極為傑出的藝術佳品。若我們從細節來看，更可佐證本尊當年定必為重要場所供奉。
打造銅金佛像，時間和金錢成本皆是不菲。若然供奉於普通寺院，很多時佛像背部處理都很簡單 - 因為大家不怎會看到。
本尊背部，無論是頭髮、頭冠、衣飾、乃至肌膚處理，俱是毫不馬虎。再看腳下，即便所踏人屍只是配角，但臉容、鬚髮、裝飾都相當精細。當我們拿走底座，從下而上仰視的話，更可見連大黑天的性器宮也有所描繪。
上述種種，都表明此尊供奉之處，必為一絲不苟的非常場所。
大黑天像底座局部
大黑天像局部
蘇富比是次安排大黑天和喜金剛像一同亮相，可說是別有心思，事關兩者在藏佛信仰上關係匪淺。
藏傳佛教有四大教派：寧瑪、噶舉、格魯、薩迦。其中，薩迦派尊奉的主要本尊正是喜金剛。不論何種宗教，修行傳道皆需「教材」經典。這位喜金剛的經典名為《喜金剛本續》，有兩部注譯，其中一部稱為《金剛幕續》。
大黑天誓言護持《金剛幕續》，故又得名金剛幕怙主，或寶帳怙主。
喜金剛像局部
喜金剛像局部
薩迦派由西藏古老望族昆氏創立，名字原意為「白土」，因在後藏本波日山的白色山崖下初建薩迦寺而得名。此派注重修習本尊、護法的各種儀軌及壇城供修，以「道果教授」為教法特色，有所謂不出寺牆的「薩迦十三金法」。
薩迦五祖悉數出自昆氏血脈，最為人熟悉的必定是第五祖八思巴（1235-1280），獲忽必烈封為國師和帝師，兼敕封為大寶法王。薩迦派亦在元朝政府支持下，建立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權，稱霸藏地近百年之久。
及至有明一代，永樂帝積極資助及籠絡藏佛各大派系，薩迦派又成為名單上的貴賓。
喜金剛像背部
喜金剛，又稱飲血金剛或歡喜佛，「歡喜」意指藉修行獲得的大自在與大解脫。
本尊作八面十六臂雙身形象，八面各有三目，頭戴骷髏冠，表情欣喜歡快。主尊擁抱明妃，身軀右傾呈戰鬥立姿，環形手臂構成完美扇形結構。
喜金剛的明妃曰無我佛母，左手持嘎巴拉碗，右手高持金剛鉞刀，鈎住佛父頸部，同樣是象徵「智慧與方法」的結合。兩者身佩骷髏項串與人頭項鍊，面容神情豐富，據說雙唇張開時，會發出震天動地的宇宙原音「吽」。
據造像儀軌，喜金剛十六手所持的嘎巴拉碗，盛著不同的神祇或神物，舉如風神、財神、白象、青獅等等。本尊問世至今歷經數百年歲月，這些碗上神物尚有三件得以保存，已是頗為難得。
喜金剛像局部
喜金剛像底座
本尊喜金剛雖然無款，但從做工、技藝、風格等方面看來，都無疑是明初宮廷出品。
再細看底座，蓮瓣尖有卷草三枝，中間一枝長出，兩邊稍短，如同剛綻放的花蕊，和大黑天像的如出一轍。永宣宮廷造像標準底座造型有二，這正是其中之一。
本尊高度達66 cm，當年應該也和大黑天一樣，是於漢地重要寺廟供奉。一般而言，宮廷造像若是用來送給高僧，體積會小得多，高度或許在20 cm左右，以便後者攜帶返回藏地。
綜觀各地公私收藏，以下的大型明初宮廷造像，皆可與是次舉槌的大黑天和喜金剛互相印證，尤其是裝飾和造型：
- 賽奴奇亞洲博物館｜永樂朝菩薩像
- 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V&A）｜永樂朝「大成就者」毘魯巴像
- 台北故宮｜明初大黑天像
- 原巴黎Gumpel家族收藏，後於紐約蘇富比易主｜明初大威德金剛像
- 原巴黎Gumpel家族收藏，後於香港佳士得易主｜明初大威德金剛像
明永樂 銅鎏金菩薩像｜賽奴奇亞洲博物館
明初 銅鎏金大黑天像｜台北故宮
明初 大威德金剛像｜原巴黎Gumpel家族收藏，後於紐約蘇富比拍賣
紐約蘇富比｜金姿威容 - 菩提曼拏羅基金會珍藏
原定拍賣日期：2024/3/19
註：拍品改循私人洽購渠道出售